据说阿里和腾讯要开放生态了，站在第一层的人一片叫好。

站在第二层的会问：如果88会员上了 QQ 音乐，网易云还有活路么？

站在第三层的会说：好家伙，垄断又升级了。

2021年7月14日，一则新闻登上了微博的热搜，新闻的标题是“阿里和腾讯正在考虑合作互相开放生态”，具体内容主要是淘宝特价版将被允许登陆微信小程序，阿里则开放微信支付进入阿里系 App。

新闻一出，网上一片欢呼，毕竟从简单的用户逻辑来说，这意味着你以后能在朋友圈和微信聊天里直接发送淘宝链接了，多年来的屏障顷刻瓦解。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对这件事感到开心，一些“头脑清醒”的人提出了一些杂音：


等到 8 月份，第二则传闻出来，说阿里的88会员会考虑将QQ音乐纳入其中，醒过来的人就更多了：





阿里的88会员是阿里最重要的会员体系，它的大致模式是只要满足一定条件（比如在淘宝的活跃度高），你就可以每年用88元的价格买到阿里系的几乎所有App的会员，包括大家经常用到的优酷、饿了么、淘票票等。

而在音乐这个领域，就有些微妙了。

自阿里巴巴自己的音乐业务虾米音乐关闭之后，88会员里的音乐会员就换成了网易云音乐。而在纳入QQ音乐的传闻出来之后，88会员的音乐服务这里就更微妙了。

这种微妙，其实很容易理解，因为这其中存在一个反向操作：开放生态本应是消解巨头垄断的措施，但当下的操作却促成了新的“垄断合谋”。

垄断合谋是什么呢？

垄断合谋也叫卡特尔，通常是指经营者之间为了获取垄断利润而达成明示或暗示的共谋协议，这会导致原本市场中的竞争者变得像一个垄断者那样集体行动，去抬高价格或者降低服务水平，并且谁也没有动力再去创新产品。

经济学理论反复证明了，企业之间要想垄断合谋，需要符合一定的条件，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企业数量足够少。因为参与的企业越多，就越难以加以协调控制，卡特尔就更具有不稳定性。而在阿里腾讯这个场景里，我们看到正好非常完美地符合了这个条件，两家是行业里真正数一数二的巨无霸，也就是经济学家所说的双寡头，天然就有动力有条件去进行垄断合谋。

此外，垄断合谋还会让没有在合谋之内的市场主体陷入非常被动的地位，如88会员传闻中的“网易云音乐”。如果传闻实现，88会员虽然对等的开放给网易云音乐和QQ音乐，但因为网易云音乐原本就处于竞争弱势地位，这会使得88会员对它的加持作用变弱。网易云音乐如果退出88会员，竞争优势会进一步下降，如果不退出则不仅享受不到88会员带来的好处，还要因为进入88会员体系而向阿里付出利益交换。

怎么讲，这就是在88会员体系内，形成了针对网易云音乐的内卷。随着网易云音乐的市场地位不断被挤压，整个市场就再难看到挑战者，竞争和创新将随之消亡。

在美国的反垄断历史里，虽然没有针对互联网行业有过禁止互通的判例。但在二十世纪一二十年代的铁路反垄断领域，却一直遵循着这一规则。

铁路网和互联网非常相似，尽管看上去铁路公司合并能让火车的运行效率更高，信息沟通更顺畅，乘车体验也更好，但这会显著的让消费者失去选择“这家铁路公司”还是“那家铁路公司”的权利，久而久之，唯一的那家，就成了最大的赢家。

怎么理解这种垄断合谋的危害？

还用淘宝和微信“互换”生态资源来说，在过去阿里和微信的互相屏蔽，在消费者端虽然造成了一部分体验上的不方便，但实际上却为中国的电商行业制造了巨大而繁荣的中间地带。因此对于消费者来说，短期的不方便，换来的却是长期的选择权利，是几家平台争着抢着来提供更加物美价廉的服务，这笔账实在是太划算不过了。

如何证明这一点呢？我们可以看看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在2021年4月给阿里开的行政处罚书，在论证阿里垄断地位的地方，有这么一段：

2015～2019年，当事人网络零售平台服务收入在中国境内10家主要网络零售平台合计服务收入中，份额分别为86.07%、75.77%、78.51%、75.44%、71.17%。

2015～2019年，当事人网络零售平台商品交易额在中国境内网络零售商品交易总额中，份额分别为76.21%、69.96%、63.58%、61.70%、61.83%。

这段话出现在处罚书里的原目的，是为了论证阿里在电商行业的市场份额超过了50%，但我们通过数据其实能够清晰地看出，阿里的“优势”在逐年减弱，而且减弱的幅度还不算小。

而优势逐渐减弱的原因，就是其它电商平台，包括拼多多、有赞、微店、网易严选、亚马逊、小红书、国美、当当、米家有品、考拉海淘，不管是不是腾讯系的甚至是阿里系自己的边缘电商业务，都能利用微信生态来对抗淘宝和天猫。

哦，这还不算那些在微信里搞微商和代购的。

一旦阿里和腾讯互通生态，阿里和腾讯各取所需，阿里减少了流量采买成本，腾讯可以通过利益互换销售更多的商品广告，彼此的江湖地位都得到了进一步巩固，但对这些中小主体就是灭顶之灾了。顺着这个逻辑，我们就很容易能够理解，为什么在7月14日《华尔街日报》关于阿里腾讯互开生态系统的报道发布后，有赞公司的股价应声暴跌12%，股市里的资金是最聪明的。

腾讯生态与阿里生态是中国互联网行业目前最大的两个生态圈，过去一段时间大众对垄断这一话题的热议，许多都来自于两家公司在自己生态圈中的不合理行为。

究其原因，“资本的无序扩张”是这两个生态圈形成的最重要路径，但并非唯一路径。几乎可以肯定的是，生态互通是互联网公司对“反资本无序扩张”这一监管政策的抱团反击。

至少现在，生态里的中小玩家还能“二选一”，甚至随着字节跳动、美团、华为等公司的崛起，玩家的可选项在变多。而阿里与腾讯的生态互通，会在投资之外，产生出另一个形成垄断的新方式，也就是无需利用投资逼迫企业站队，因为无论你站在谁的阵营里，都会为共同的联盟创造利润。

这必然会打破这种向好的趋势，让更多的中小企业和个人失去选择的权利。

互联网原本就有网络效应，在单一生态里，强大的主体会越来越强。那么制约这种集中化趋势的最好方法，就是在一定程度上保持生态的隔离，让不同的生态之间互相竞争，就像谷歌的安卓和苹果的iOS那样。

反垄断监管的目的是激发市场活力，给所有玩家公平竞争的机会。反垄断不等于机械的、流于表面的“互联互通”，更不能只是一两家巨头的“互联互通”。当一种“互联互通”的提议背后出现头部玩家异常踊跃的身影时，就更需要好好辨析了。

大众对互联网互联互通的朴素愿望，来自于对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中国互联网格局僵化的失望。大众的诉求需要尊重，但是反垄断毕竟是细活。反垄断议程要保持审慎、中立，警惕“摘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