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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菜百科专栏]天津的肖老师被批倒了,你我的阶层焦虑还在

天津的肖老师被批倒了,你我的阶层焦虑还在




老师在课堂上苦口婆心讲题,两个学生却在下面聊天拉呱。老师冲天一怒,一通劈头盖脑的训斥。

连日来,天津咸水沽二中的肖彩虹老师成舆论公敌。一番猛烈的道德炮轰之后,这位犯了众怒的老师应声倒地。

除了被“社会性死亡”,还受到党内严重警告处分,以及降低岗位等级、撤销教师资格、调离岗位的处罚。

肖老师大骂学生的录音,我完整地听了数遍。核心的部分如下——

“以往送到我班里的学生,要么家长是当官的,要不就是家里条件特别好。你妈妈一个月挣多少钱啊?别怪我瞧不起你,某某的妈妈一年挣的钱都比你妈妈50年挣的多”。

“你们素质是一样的吗?你们能一样吗?你反思一下你们家长有多少素质?”

这些话,犀利、尖刻且残忍,句句见血,于是招致滔天的唾沫。

话题高热不退,我未置一词。连续几天以来,都在假设一种场景:被当众训斥的,若是自家的孩子,会作何感想和评论?

以自己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的脾性,当然可能愤懑得要拍桌子:羞辱孩子也就罢了,何苦要捎带上爹娘一块儿辱骂呢?

还可能私下里,要去找肖老师理论一番。她如能说声“对不起”,应该不会针尖对麦芒地与之对骂,要当众令其当众难堪、下不来台。

除非我跟肖老师之间,存有恩怨芥蒂。既然素来无冤无仇,她的那番言辞便不含有恶意,亦不存在泄愤。只不过好心说了过头话乃至混账话,说到底是一种恨铁不成钢。

我们这一代人,当年入学接受教育时,父母往往会跟老师说;“就当自家孩子,该打就打、该骂就骂”。

轮到自己做家长,也不止一次托付老师:严格要求,不要客气。

说来我也是肖老师所骂的穷人。穷人的孩子未必一定早当家,更加懂得成人世界的艰难辛苦,会理所当然地更刻苦更努力。

人家的父母一年挣的钱,你家爹妈50年都挣不到手,人家既可以拼爹又可以拼妈,还那么努力,你不撅屁股努力,还能靠什么?此言不虚。

越是“固化”在相当层次的父母,对孩子的教育越加尽心竭力,要让孩子站在高处看风景,能不承认自己在眼界上的差距?只不过这个“眼界”,被肖老师不恰当地表述为“素质”。

如果这位肖老师面对不努力的学生,表现出好好先生做派,说很多人小学毕业照样当大老板,博士海归同样干外卖,清华北大毕业也有人卖猪肉当保安。

或者心安理得地想:管球你们学不学,反正劳资到月领工资,你们拿父母起早贪黑挣来的钱打水漂,活该。

这样的肖老师,看上去很给穷学生面子,很尊重这类学生,表现得温情脉脉,就不存在所谓的歧视了。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真的很好么?

此次网络在倒肖批肖上,总体表现出一种亢奋的道德审判激情。谄贵媚富,她希望富家子弟都考过贫家子弟?

只因她所刺痛的,是社会普遍存在的阶层焦虑和身份焦虑。

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中,除过动物性的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其他三种心理需求都可归为“身份”需求。“身份”构成人作为“人” 存在的基础。

鲁迅的一系列小说都涉及“身份的焦虑”,比如阿 Q 连姓“赵”都没资格,祥林嫂为了获得认可不得不“捐门槛”。

伴随现代化加速及社会转型,社会结构业已形成特殊获益者群体、普通获益者群体、利益相对受损群体、社会底层群体四个社会分层。

不管是穷人家庭,还是中层阶级,实现阶层的跨越,教育或许是最容易实现的途径之一。

阶层焦虑来源于未来对后代阶层跃迁的不确定性,滑落和上升都有可能,但最终的阶层固化,最先表现在教育方面。

弱势群体的“被剥夺感”,在群体内部不断积累,动员起一种防御性的生活态度,在特定情景诱发下,极容易以激烈的形式表现出来。

这位肖老师的言辞,对于其本人而言,或许称得上是对学生掏心掏肺,甚或为“压箱底”的激励策略。因为过于直率和锐利,一下刺中了公众最为敏感脆弱的神经。

蓄积已久的阶层焦虑和身份焦虑,由此找到一个喷涌而出的宣泄口。

诚如保罗·福塞尔在《格调:社会等级与生活品味》里所说:“越是感到烦恼和愤怒,越说明等级存在的真实和严酷。”

而这位老师只不过把自己的认知,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虽然这种坦诚很不合时宜、很不聪明也不值得尊重。

这位老师所触及的现实方面,不是道德能解决的,停留于肤浅而愤怒的道德批判层面,就容易忽略真问题。

“你们不努力,就会不如你的父母,就会阶层下移”,这话出自肖老师,不中听却很在理。

向上的通道必然艰辛,向下的大门永远打开,不辛苦就会面临阶层下滑。

下滑的后果,不外乎《北京折叠》中所说的第三阶层,生活时间、空间、意义都被压缩,一生在困苦和窘迫中度过,哪儿有海德格尔所说的“诗意一般栖居在大地上”。

这位老师一定不愿看到自己的每个学生,以低端的学业成绩、迈向低端的高校,在低端的就业市场和城市社会边缘化地生存,未来甚至求诸于各种小概率事件改变命运,如彩票、赌球、ICO、传销等,最后纷纷沦为利刃下的韭菜。

讨伐肖彩虹,我们都把自己想像成了善和正义的标尺,占据了道德制高点。

将其批倒批臭,进而迫使其离开三尺讲台,我们就高尚了吗?

一位名叫崔永平的文化批判学者曾反思说,“如果再让我去从事批评,我将意味着我同时对我的批评对象说,和你一样,我并没有第二个出身、第二种起源,我们的双脚是同时插在同一个历史、同一片土地之中的。我并没有离开你太远”。

他还说到,“也许你的疾病正是我的疾病,你的疼痛也是我的疼痛,那使你陷入不幸的也正是我难以跨越的障碍。除非我们一道超越它,一道克服它,否则,任何人单方面都不可能获救”。

天津的肖老师被批倒了,你我的阶层焦虑依旧还在。当然,如果认为我在替这位老师开脱,要诉诸于某种政治思维和宏大叙事,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有人习惯从胡某编、张伪伪们的暖心逻辑中找到安慰和满足,那就更无话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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