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苧蒛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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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野兽之路



  这个梦幻是山冈在几天前开始建立的。

  初冬的天空,格外晴朗,没有一点云彩,碧蓝如洗。

  山冈正步行在翠川河的中流地带。

  翠川河是甲府市盆地上的一条小河,在这里蜿蜒曲折一阵之后,便缓缓地流淌到附近的河流之中,汇成一股汹涌的洪流注入大海。

  山冈肩上扛着一杆猎枪。这枪是日本自己制造的那种散弹枪,有上下两只枪管。

  他没有带着猎狗。因为他没有条件去养一条漂亮的小猎狗,尽管他早就希望能有一条毛色光润,在自己身后撒欢的小狗仔。

  山冈圭介住在东京世田谷区的一幢公寓里,在公寓里是别想养狗的。

  他是那种被人们称之为“星期日猎人”的业余狩猎爱好者。最近以来,这一类爱好者似乎日见增多起来。

  象他们这种业余爱好者,大概都没有条件养一条真正猎犬的,即使是有这个条件,恐怕想养的人也不会多,因为那实在是太麻烦了,就连山冈圭介自己也缺乏信心,能否通过训练养出一条至少能够象猎犬那样使唤的狗仔来。

  每逢星期天、节假日,他只须扛上自己的猎枪,便可以进山打猎去了。自然,由于没有一条猎犬,也谈不上有多少猎获物之类的了,不过是一种漫无目标的遛达罢了。

  头顶上,深沉的天空一片蔚蓝,没有一朵游云。

  山冈抬起头,如痴如迷地凝视着这片洁净清澄的蓝天。

  不知不觉地,天空中浮现了一个女人的幻影。

  这个女人,就是他刚才一直苦苦思索中的那个女人——山冈的妻子则子。

  山冈注视着则子,这是一个全身增补的女人,她的皮肤皎白如玉,两条玉腿丰满而修长。在她的旁边,是那座绵亘的赤石山脉,则子就仰卧在这条山脉之上。

  她就象跟这条山脉完全融为了一体,那高耸的乳峰。隆起的臀部所勾勒出来的那些富于性感、美妙绝伦的曲线,正如同这条山脉的起伏一样自然而协调。

  在则子的身边,山冈还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这个男人也是全身赤裸着。他那巨大的躯体勃起耸立,像是山峰上一尊突兀而立的巨石。

  山冈不由得痛苦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一阵阵难以抑止的屈辱感,涌上了他的心头。

  那是发生在八月里的事情了。

  那天下午,山冈圭介因为公事,来到了新宿。

  在新宿的高层大厦中,设有山冈所供职的那家“五陵商事”的分社。

  山冈就是为了到分社谈些业务上的事儿才上新宿来的。

  当他办完了事情,便又急匆匆地向新宿火车站的方向赶云。从这家分社赶到车站,最近的路线就是穿过西口地下广场。

  就在他穿过西口地下广场的时候,山冈突然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发现了他的妻子则子的身影。

  则子是跟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在一块儿的。

  这个男人,山冈从未见过。

  只见则子跟那个高个儿男人有说有笑,亲亲热热的朝着歌舞伎町的方向走去。则子珲不时地把头靠在那男子的肩头,从那份亲热劲儿看云,谁都会认为是一对热恋中的情爱男女。

  山冈的脑海中,顿时腾起了滚滚烈焰。

  他忍不住想立刻冲上前去,叫住则子。但是,他终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没有这样做。因为,即使他叫住则子,也不可能马上弄清楚她跟这个男人的关系,则完全可能理直气壮地告诉他,这只是一个朋友,仅此而已。

  只见他俩穿过繁华的商店街,到了歌舞伎町。而在这条歌舞伎町的背后,山冈知道那儿就是新宿很有名气的“情人旅馆街”了。

  山冈紧紧盯随着他们的身影。

  果不其然,他们拐进了那条“情人旅馆街”,不久,便从紧紧跟随在他们身后和山冈圭介的视线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则子跟那个男人走进了一家情人旅馆。

  山冈颓然感到自己精疲力竭。他在街边上停住了脚步。

  刚才那股一阵阵涌上脑门儿的兴奋的热血,已经消退下去,他只觉得自己的两条腿在不断地颤抖,一阵难以名状的悲哀把他整个身心严严实实地笼罩起来。

  他忍不住要冲进那家汽车旅馆,把这对偷情的野猫给双双逮出来!

  然而,他的双脚就象被谁施了定身法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他的性格,决定了他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慢慢地转过身去,迈着沉重的步履朝着车站走去。

  山冈走着,脑海里浮现出了则子充满性感魅力的胴体。

  男女双双来到这种专门供人发泄情欲的场所,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做爱。

  他暗想,这会儿,则子该是同那个男人一道,直入到洗澡间里了。

  山冈的脑海里,再也无法抹去这样一个场面:

  在洗澡间里,掊得一丝不挂的则子,正被那男子按在他的身下。

  一阵恶寒,刹时间攫住了山冈的全身,使他产生一种想要大喊大叫的冲动。

  则子跟山冈圭介是在两年之前结婚的。

  山冈今年三十岁,而则子却刚好满过二十六周岁。

  对于妻子的举止行踪,山冈从来就没有过丝毫的怀疑。尽管作为一个女人来说,则子显得并不是那么温顺,颇有几分任性,但他还从来没有发现过她有什么轻浮的举动。

  然而,今天,她却跟一个男人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大白天里偷情,这是山冈无论如何也没有估计到的。

  在惊讶和愤怒之中,山冈还有几分莫明其妙的复杂情绪掺杂在里面。

  那个女人的身影,在夏日里强烈的阳光照耀下,轮廓分外鲜明,然而,山冈还是有点怀疑,自己会不会是看错了人。

  但是,他很快地便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否定了这种想法。

  那既不是产生的幻影,也不会是认错了人,而千真万确的是自己所再熟悉不过的则子,她正跟那个高个子男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姿态优美地左右扭动着丰满的臀部的模样,以及她那种高雅不凡的走路的步履,都是她所独具的特点。

  那个男人的年龄,山冈仿佛记得跟自己差不多。

  一种绝望的恐惧感,使他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怎么办?难道只有离婚吗?!

  看起来,似乎吸人这一条路可行了。山冈无论怎么绞尽脑汁,却再也想不出更为妥当的解决办法。

  他能够想象得到,她现在正被那个男人翻趴在床上,臀部高高地抬起,任随那男人揉弄和抚摸。

  山冈的眼前,仿佛立刻浮现出那个男人从后面抱住他妻子做爱的姿态。

  ——不,不许这样!

  山冈的心在痛苦地扭曲着,他脸色越来越阴沉,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失去自控力。

  入夜,则子依旧带着平时那种漫不经心的表情,迎接着山冈的到来。

  她的表情自然,没有丁点儿犯罪感的阴影显现出来。

  山冈默默无语,坐到了桌子跟前。

  则子马上开始手忙脚乱地张罗起来,她扭动着丰满的臀部,来回于厨房和餐桌之间,往桌上端来饭菜。

  山冈注视着则子那丰腴柔软、富有弹性的腰肢,再度陷入了深深的绝望感之中,很显然,则子已经从那个男人身上,得到了她所需要的那种性的发泄和满足,因此,她才显得这样轻快自若。

  “哎,你今天怎么啦?”忽然,则子发现了满脸阴沉的山冈,她停下了脚步。

  “你坐下!”山冈闷声闷气地喝了一声。

  则子迷惑不解地坐到了山冈的对面。

  “白天那个相好,究竟是谁?!”

  “看你说些什么……”

  “住嘴!我再问你一遍,白天和你一道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山冈的声音抑制不住颤抖起来。“你,跟他干了些什么?!”

  “……”

  “快说呀,为什么不敢说出来呢?”

  “我没什么不敢说的!不过,你要叫我说什么呢?”

  “哼哼,你们俩到是很会寻欢作乐啊!大白天进了歌舞伎町后面的那家情人旅馆!”

  “……”

  则子的脸上,顿时没有了血色,她颓然垂头来,视线落到了自己的膝盖上。

  “他是谁?!那个跟你在一起的男人?”

  山冈忍不住发出了一场怒吼,猛地在桌子上狠砸了一拳。

  桌上的玻璃杯骨骨碌碌地震落到地板上,“哗啦”一声摔成了碎片。

  “你究竟说不说出他的名字?!”山冈恶狠狠地逼视着则子。

  良久,则子抬起了头,她的脸色变得铁青。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里,透射出一股冷冰冰的光芒来。“请你替我们办好离婚的一切手续。我,就会从这里搬出去的!”

  则子冷静地说出这番话之后,站起身来,轻轻地向山冈点了点头。

  “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怎么,想搬到那个男人那儿去?”

  “不!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则子摇了摇头,她的瞳孔里,象猫一样地放射出一种神秘的光芒来,这种光芒,充满对山冈的蔑视。

  山冈的脑海里,象过电影一样,闪现出一幕幕当时的情景来。

  那天夜里,则子没有从家里搬出去,而山冈也没有轻易地就这样把她从这里放走。

  当则子站起来,开始准备收拾她的行装的时候,山冈终于忍耐不住,冲上去一拳将她打倒在地上,开始殴打起来。

  则子仍然保持着她高傲冷漠的神情,任随山冈怎样殴打她,也一言不发。

  山冈象一匹被激怒了的猛兽,扑上去撕开了她的裙子,又扯掉了她的衣服,把则子剥得一丝不挂。

  一阵凶猛的烈焰在山冈心中熊熊燃烧。

  这是一股充满了嫉妒和憎恶之情的黑色毒焰。

  山冈当场把则子按在地上奸污了。

  则子没有丝毫的反应。

  这场性交,就好象是一场单人相扑,只有山冈一个人气喘吁吁,霍然大动,而对手却自始至终一动也不动。

  当山冈终于完事后,则子支起身子,冷冷地告诉他,她不想跟那个男人分手。

  她还对山冈说,我迟早也要跟你离婚的,我早已有了这个打算。

  既然今天你知道了一切,那就请你答应我的要求吧!

  山冈已经很清楚,则子跟这个男人肯定早已发生过肉体关系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你跟那男人睡觉的事儿,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吧?”

  山冈的内心并不愿意就这样跟则子分手,在稍稍冷静一些之后,山冈暂时摆脱那种耻辱感,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自己的前景。

  “是的”则子十分爽快地回答他。

  他感到深深的耻辱,也感到深深自嘲。

  虽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除了离婚之外,好象也找不出什么其它的方法来摆脱困境了,但是,这一点首先由则子提出来,给了他无比沉重的打击。

  他原来曾经设相,假如自己首先提出离婚的话,则子说不定会是惊诧,继之以痛哭流涕的。然而,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则子竟然会如此冷静。不,简直可以称之为冷酷地首先提出这个要求来。

  当时,则子的瞳孔里所透视出来的那股冷蔑的目光,令他至今脑子里记忆犹新。

  你是个无能之辈!那眼神里,分明流露出这样的意思。

  山冈是在五陵商事这家公司的社史编纂室里供职。五陵商事作为商事会社的一员,是日本五大会社的其中之一。山冈跟则子结婚的时候,正值他刚刚结束在加拿大的海外住勤,返回日本不久。

  则子当时是跟一个才华横溢,前途无量的大公司职员幸福地结合在一起。

  结婚大概半年之后,山冈被派遣到会社的社史编纂室里工作,这份差事可称得上闲职中的闲职,只有那些被认为是庸庸无为的职员,才被发配到这里来混口饭吃。

  而会社暗地里,却在邀请这些人尽快退职,另谋生路。

  则子的美梦象肥皂泡一样,无情地破灭了。

  山冈已经毫无前途可言。

  他之所以被发配到社史编纂室来的原因,从表面上说起来,是由于他业务谈判上的失败。

  然而,这仅仅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这当中,还有另外一个决定性的原因。

  认真说起来,山冈也不是该吃经营商务这碗饭的人选。他办事颇为机敏,大体上说来,是羽毛球那种性格比较内向的人。

  他自从进入到五陵商事供职之后,最大的希望是能够被提升到主办科员之类的职务上,并没有太大的野心。这一次,如果仅仅是由于一次商务谈判的失败,也倒还不至于被弄到这步田地。这当中,另有别的原因。

  山冈当时的具体部门,是在营业第五部供职。

  第五部的部长中垣太一,是这个部门掌握权柄的人物。

  中垣有三个女儿,其中,有一个未婚的女儿名叫美树,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

  由于工作上的关系,山冈时常也上中垣家去办事,来往当中,他跟美树也见过一、二次面,而中垣也有意无意找些借口,让他们有机会单独待在一起。

  大约前后玫瑰花有过五次这样的接触。

  在第五次他们单独会面的时候,喝了一点酒,美树声称她有些醉了,请求山冈把她带到哪家“情人旅馆”去,说是她希望山冈能“夺去她的青春宝”。

  当时,山冈也颇有几分醉意,他果然把美树带到了一家“情人旅馆”中,在那里跟她过了一夜。

  谁知道,这竟然会是一个陷阱。

  打从那个夜晚之后,美树就强迫山冈必须跟自己结婚。而山冈从来没有这样的打算。本来,如果跟这个女人结婚的话,对于山冈的前程来说,是很有益处的,明摆着,她的父亲不仅是山冈的顶头上司,在会社里也是数得着的实权人物之一,可以说掌握着山冈的生杀大权。

  然而,总是就在于美树身上。这个女人有着一副极为丑陋的面孔,酷似她的父亲中垣太一,她的鼻头很大,鼻翼也很宽,长着一副厚厚的嘴唇。

  如果和这么丑恶的女人结成夫妻,山冈感到那无疑等于是自杀,无论如何也是难以接受的。

  因此,他最终还是被一脚踢到了社史编纂室。

  接踵而来的报复,就是他被一踢到了社史编纂室。

  中垣想方设法等等着时机,窥视着从加拿大归来的山冈有可能在业务上的失误,再来收拾他。

  中垣对于山冈竟敢享用了他的女儿,而又拒绝同她结婚这一点,愤怒到了极点,但是,这个老奸巨滑的家伙,一直按兵不动,直到抓住了山冈的碴子,才把他一压到底。

  社史编纂室工作人员……?

  山冈不收地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下自己的新头衔。他又想起当时则子瞳孔里射出的那股冷蔑的寒光来,则子分明在轻侮着他。

  象山冈这样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年纪轻轻的就被发配到社史编纂室,已经没有什么前途可言了。则子之所以决意跟自己离婚,另行寻找一个比自己更强的男人,倒也是情有可原的。

  则子跟美树完全不一样,她长得极为漂亮出众,还很可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在等待着她。

  但是……

  山冈感到异常苦闷的是,这个看起来似乎不无道理,那个看起来仍然情有可原,那么对我自己究竟又应该怎么办呢?!

  当他被发配到社史编纂室之后,苦苦地已经熬过了一年半左右的时光。而他从前的那些同事,好多都在事业上飞黄腾达起来,在商界逐渐成为活跃人物了。最近,即使是偶然的机会,他跟过去的这些同事在公司里在碰面时,这帮子势利眼也十分冷淡地同他敷衍几句,便匆匆躲开去,活象他是个瘟神似的。

  山冈越是在这闲得无聊的环境里挣扎,越是感到人生的残酷与冷漠。

  他想,或许,只有选择自己辞职这一条路可走了。

  他经常想,自己也许本来就是一个在这个社会里毫无价值的人,一个废物,早知道如此,他真的不该到这个世界上来。象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简直活象一对沉重的磨盘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只有在扛起他的猎枪,走进寂静的山林,漫步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时,才感到能得到片刻的解脱。

  明天,在那法定的时间——九点正,他又必须回到编纂室那间百无聊奈而却不得不去的办公室里。这间阴暗的办公室终年不见阳光,阴冷黑暗,只有两名已经到了退休年龄的老人与他为伍,山冈跟他们根本无话可说。

  山冈又想起他的妻子,则子现在大概又投到那个男人的怀抱里了吧?最近一响,哪怕是在星期天,则子也常抛下他独自外出,要很晚很晚才能回到家里来。

  山冈眼际的赤石山脉上空,那片瓦蓝瓦蓝的碧空中,又浮现出了则子跟那个男人的幻影,怎么也无法抹去。

  山冈垂下了眼帘。他的目光,游移不定。

  山冈毫无目的的向四野张望着。

  ——鹿!忽然他屏住了呼吸。在距离他很近很近的地方,站立着一头小鹿。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看花了眼。

  他定睛再仔细一看,这绝不是什么幻影,那头美丽的小鹿昂首站立在不远的山坡上,凝视着这片山岗。它看见这块上有一个人坐在那儿,似乎略略显露出了几分惊讶的神情。

  山冈也目不转睛地紧盯着这头小鹿,就象要它吸进自己的眼睛里来一样,连眼皮也没有眨一下。

  他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心跳也加快了许多。

  ——这是一份何等巨大的猎物!

  枪,我的枪!他急忙想抓起身边的猎枪。然而,他突然想起,枪还放在岩石下面。

  就在他的目光转向岩石下面的猎枪那刹那之间,小鹿一下子跳开了,它身上那美丽的皮毛犹如一道彩虹在山冈的眼前飞快地掠过,眨眼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山冈眼睁睁地看着它从自己面前逃走,连大气也没有敢出,过了好一会儿,等到这头小鹿的影子再也看不见了之时,他才缓缓地舒了一大口气。

  ——啊,是逃妻哪里去了?!

  在刚才那头小鹿消失的方向上,山冈看见一个深深的窟穴,露出一黑呼呼的洞口来。

  山冈圭介从岩石上滑了下来,他伸手抓住了猎枪。

  直到这时,他的两腿还在不停地颤抖。这头小鹿虽然已经逃跑了,但毕竟是一头巨大的猎物。除了在动物园之外,山冈还是第一次在野外碰上这种动物。

  他总感觉到,这头鹿并没有逃得很远,它有可能就隐蔽在附近什么地方。

  正是这种想法,使他激动得两腿不停地颤栗。他退出猎枪里打乌鸦用的子弹,换上了鹿弹,放轻脚步,朝着小鹿逃跑的方向紧紧追踪而去。

  山冈的脑子里,又开始了幻想和描绘。

  他似乎看见了正在端枪瞄准那头小鹿,正待勾动扳机的自己的形象。随着一声巨响,那头鹿挣扎着身躯倒在了地上,头颅僵直,然后缓缓地软了下来……

  看见这头猎物后,妻子会产生什么样的反应呢?

  他象一只豹子一样,从一块岩石敏捷地跃进到另一块岩石上,隐蔽地逼迫目标。

  很快,他到了刚才那只鹿消失的地方。

  他小心翼翼地端起猎枪,四下观察了一会儿。

  哪里都没有看见那头鹿的踪影。只有晚秋的风阵阵刮过。

  激情消退了,幻想也破灭了,当这两者都几乎同时消失殆尽之后,留给他的,只是种种失落感和寂寥感。山冈感到有一股寒冷的东西,就象早没有那头鹿的影子了,这会儿,那头机敏的小家伙可能早就逃到几公里之外的什么地方去了,从常识上来说,应该是这样的。只不过,是他自己顽抗着不肯接受这个现实而已。

  由于亲眼目击了这头美丽的猎物,从而引起了他身不由己地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幅美妙的梦幻。

  而当他从这梦幻中惊醒时,只余下冷酷无情的现实。

  他深深地为之感到自嘲,从远古时期的猎人,又重新回到了现代社会之中。不论是过去也好,还是现在也好,结局都是同样的,不管是狩猎的技能,还是赚钱的技能,他都同样低下。

  “真他妈的混蛋!”他对着自己低声地切齿骂了一句。

  山冈又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了一支香烟。

  就在他试图点燃打火机,为了避风而转身过去的时候,忽然眼前一亮。眼前,出现了一个黑不隆冬的窟窿,从岩石上面往下看去,好象是一个洞穴什么的。

  他把视线向上移去。果然,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有一个洞窟的口子张开着。他走近一些再仔细观察了一阵,发现从洞口有一阵阵冷风刮出来,凉嗖嗖的。这个窟口的高度大概是一个人猫着腰正好能钻进去的高度,宽度约一米多点。

  山冈朝里边窥视了一下,里面什么也没有,只看见洞穴在不断地朝里边延伸着。

  他一猫腰钻进洞里,光线只能照射进洞内约二米远左右。再往前,便是一片黑暗,只觉得一股阴森森的冷气扑面而来。

  山冈拾起来一块石头,朝洞里扔了进去,只听见石头骨碌骨碌的滚动着,一直不停地朝洞子深处滚进去。他竖起耳朵仔细的分辨,想听听石头滚到多深才能停止下来。但是,只听见那石头滚动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但始终没有停止下来。

  山冈走出洞口。

  那股激情,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的确记得,刚才那头鹿,是曾在这里停留过片刻,就是在那头鹿跳跃起来的那一瞬间,他才注意到了这个黑呼呼的洞口,那么,这样看来,那头鹿和这个洞窟之间或许的确有着某种联系。

  山冈的思路开始活跃起来。

  他又开始浮想联翩,不过,这一次他不是在虚幻什么,而是想起了关于鹿的一些生活习性。

  他作为一名“星期日猎人”,枪法、技能什么的委实太差劲儿一些,但却懂得不少关于狩猎的知识。这些知识,有的是通过参加狩猎讲习班呀、动物协会讲座之类的活动得到的,有一些,是他从有关狩猎的一些书籍、刊物上读到的。

  鹿的栖息场所,通常是选择在山脉的尾部。当它为了采集食物,喝水时,可以满山遍野的活动,但栖息的地方一定是选择在深山的尾部,设在森林植被比较繁茂的场所之中,这样,一旦遭受到外界袭击时候,它可以从山尾逃向任何一个地方。

  而这一带,显然不是这样的地形,而且,也根本没有什么植被而言,完全是一片荒凉寂静的、死一般的岩石地带,没有任何生命力。从常识来说,鹿一般是不会选择这样的地方作为它的栖息之地的。

  那么,这里会不会是它的采饵场呢?山冈转念一想。

  不,不对。第一,在洞里根本没有看见饵之类的东西;第二,即便洞里是存在少许饵料,这样的场所,也不是利于开拓鹿的视为视界的。不仅是鹿,恐怕大量的野生动物,也都难以在这样的洞窟中寻找到供其长久生存的食物。

  可是,刚才那头鹿,为什么会站在这个地方呢?

  ——这是一个洞窟。

  答案就只有这一个。

  ——鹿是从这个洞窟中跑出来的。

  结论也只有一个,这头鹿总会是有什么理由,才跑进这个洞窟中来的,所以,它才能忽然之间出现在山冈的眼皮底下,而不会是从很远的地方跑来的。如果是后一种情况,坐在高高的山崖上面的山冈,是能够看得见它的,它也不会跑到离山冈这么近的地方才停步。

  这头鹿从洞窟里跑出来,忽然看见了一个坐在岩石上,离它那么近的人,肯定大吃一惊,在一瞬间不知所措,才站在那儿与山冈对视了片刻。

  ——但是,这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它这什么会跑到这个荒僻的洞窟中来呢?

  山冈的目光再次落到了这个神秘的洞口上。

  这是痕口?可真是奇怪呀!

  山冈圭介的目光,死死地盯在了这个洞窟的入口上。

  洞穴的入口,斜开在一片倾斜着的崖檐下面,山冈凝视着这片崖檐,这是一块坚硬的花岗石,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开着洞口的那个部分,给山冈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整块花岗石都略显凸凹,不那么光滑,在洞口附近的石头表面,却显得光滑平整得多。

  这部分石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势利摩擦过一样闪闪发亮。

  “难道……难道这是鹿的信道?!”山冈圭介不由自言自语地思忖道。

  一阵颤栗从他背上掠过。这个设想,虽然还不敢肯定,但入口附近的这片异常的痕迹,除了解释为鹿的信道,很难作出其它的说明。

  山冈凝视着这片岩石,脸色兴奋得发红。

  如果果真是如他所推测的这样,这是鹿的信道,那么,要把坚硬的花岗石磨成如此光滑的表面,不知打这儿曾经通过了几千头鹿。

  山冈伸出手去触摸了一下这片岩石,坚硬的花岗岩象铁块一样冰冷浸手。

  也许,几千头都难以把它磨得这样光滑。

  ——那会,会是上万头?

  山冈点燃了一枝香烟。他的手指,发出了一阵身躯的颤抖。秋风刮过,把香烟的雾团带到很远很远。

  山冈把他的视线投向了远方。刚才那头鹿,就是从这逃远了的,就象被这洞窟给吸进去了似的。他的眼前,还出现了其它一些鹿的形象,他好象看见它们成群结队,一头接着一头地朝他奔来,山冈的视线开始有些感到模糊了。

  接着,这群鹿都被吸进了这座洞窟当中。

  或许,这是从远古时代就存在着的一个洞窟。山冈暗暗想。这个洞窟很早以前就是鹿的信道,曾经有过成千上万头的鹿,进出于这个洞窟之中。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可这是什么原因呢?

  山冈不禁再次自己问道,这是一个多么费解的谜。

  这个谜没有解开,也无法解开。因为,迄今为止只有一点是清楚的,那就是,这座洞窟中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如果洞里什么也没有,那群鹿是不会跑进去的。鹿的生活习性,决定了它们一可能选择这样的洞窟作为其栖息的场所。

  他把抽了半截的香烟扔在地上,踩灭了烟头,但又很快俯下身去捡起那烟头来。山冈猛然意识到,不能在这里留下任何痕迹,一旦鹿群发现洞口附近有人类活动过的痕迹,它们也许便从此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他悄悄离开了洞口。

  这座洞窟从远古时代开始,便是鹿群的信道,一直到如今,那只需要在洞窟中的什么地方设下陷阱,就可以轻而易举地逮住鹿了。

  一头鹿在市面上值多少钱,具体的数目山冈还不知道,他估计,仅仅鹿皮和鹿角而言,卖上二三十万日元是不存在问题的。

  这样算起来,他便能过上舒适的生活了,只要每月能逮到两头鹿,就绰绰有余。他从此便成为一名专门捕鹿的猎师,能够身怀绝技,随心所欲地捕到鹿子。

  从此,也就没有必要回到公司上班了。

  说不定,自己还能开一家专门烹调鹿肉的小菜馆呢!只要有了原材料,那钞票将源源不断地流进他的口袋里。

  越是胡思乱想,山冈越是感觉他跟别人不一样,觉得自己是一个富有罗曼谛克色彩的幸运儿,如果是个一般的人,假若他同样被发配到那倒霉的社史编纂室之类的位子上,那他这辈子就算是掉进了苦海,永无出头之日,说不定还会最后变成个疯子。

  然而,山冈则大不一样。

  能安于这份闲职,善于苦中求乐,星期天扛上猎枪,可以悠闲自在地上山打猎,而不愿象那些凡夫俗子一样,觅死觅活地去开展什么“求职运动”。山冈生性就没有那种兴趣,他从不愿意被人们的意志所左右,去拼命追求仕途前程,对于这种小职员的平淡生活,也并不十分留恋。他自认为自己是一个性情淡泊的男人,也正因为他自己意识到这一点,即便妻子跟人家有了私情,他也并不急于跟她离婚,仅仅感到内心十分茫然。

  但是,直到今天,他才开始醒悟到,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生性安于淡泊生活的男人。

  固然,他是富有浪漫色彩的,每到星期日,虽然从来收获甚微,但他还是要上山打猎,因为他的本心,是要追求远离凡尘,与大自然融为一体之后那悠然神怡的意趣。但并非仅此而已,除了渴求从大自然的怀抱里得到恬静与安宁之外,在内心的深处,他才发现自己还隐藏着一种想要寻求为大自然所包藏,至今无从知晓的宝藏的强烈意愿。

  这犹如在山间发现一个地下矿床。

  他为自己的不懈追求终于有了结果而兴奋不已。

  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成功。

  山冈这才总算是通过自己的感受认识到了,为什么人们总是一提起公司里的小职员,就象变色龙一样立刻显露出鄙夷的神情来。

  这个可怜的小人物一年辛苦到头,最终不过买得起一间住宅,靠着领取那点可怜的退休金,便了此余生。

  山冈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否定了这种可悲的生存方式,过去,他无意去跟这种悲惨的生涯进行一场赌博,所以才浑浑噩噩的人生态度实际上无疑等于上自甘坠落,直到今天,他才算是大彻大悟。

  在伟大的人生面前,才映像出了自己从前那渺小的身影。

  在充满浪漫和传奇色彩的大自然面前,他才发现自甘堕落者的可悲与可耻。

  山冈顿时感到心胸开阔了许多。

  十一月二十日。

  山冈圭介一大早出了家门。

  眼看着山冈找起了猎枪,背起绳索走出门去,则子连一句话也说。

  山冈也默默无语。车开走了。

  山冈一边驾驶着汽车,一边又沉浸在昨天夜里的幻想之中。这是售价愉悦的幻想,只是在这些幻想当中,不时地映出妻子的肢体来。

  昨天夜里,则子最终还是没有燃起欲火,她象个洋娃娃似的一声不吭躺在那里,用轻蔑的神情对待着欲火炽烈的山冈。这个女人虽然名义上还是他的妻子,却竟然公开地与别的男人姘居,每逢星期天就去跟她的相好睡觉,对于遭受到奇耻大辱的山冈的心情,她一点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轻蔑自己的丈夫,他的妻子刚跟别的男人睡了觉,他竟然毫不顾忌地又扑到她身上来。她尽管那样地冷淡、奚落他,他还是无法克制自己的欲望。

  而山冈平时一遇到则子的这种态度,他常常会自惭形秽,草草完事。

  可是,昨晚的情况却有些不同。虽然则子一点也没来情绪,但山冈却感到了快感。或者换句话来说,他越发被刺激得高亢激奋。当然,妻子是不会知道他的想法的,她既然丝毫没有表示兴趣,就说明她深深陷入到对身上的男人那种憎恶的情绪当中。

  关键在于自我的情绪。

  从此之后,他打算不管妻子对他的态度如何,他也要尽情享受,他不想去考虑妻子会对他产生什么样的想法,只要他拿出她的身体来,让自己得到满足和快感就行了。山冈料想则子是无法洞悉他的内心活动的。

  可怜的女人。

  山冈不禁叹了口气。

  十点钟左右,他再次到达了洞窟的入口处。

  山冈决心今天要弄个水落石出。这次探险的成败与否,关系到他的一生的命运。要么,继续回到那间霉臭的社史编纂室里技术打发余生;要么,把地底的宝库的钥匙抓到自己的手中,今天可以说是来到了人生折十字路口。

  如果不能找到地下的这座宝库,山冈便毫无前途可言,无论他转到哪里去,也很难再有出头之日。而且,他便再也无法阻止妻子的出走。

  一想到这里,一阵恐惧便涌上了他的心头。他意识到,如果一旦自己没有发现这个洞窟,后果将是人生最后希望的破灭。

  洞窟的情况跟昨天的一样,显得阴森黑暗。

  山冈随身携来了约五百米长左右的登山用专门绳索、绳索的前面有个大钩。他把绳索的一头固定在洞窟的入口处,再钻进洞里。这可以预防万一洞内发现复杂的紧急情况时,随时能撤离洞窟。

  他把绳索的另一头系在自己身上,往枪膛里填满子弹。

  山冈慢慢接近了昨天的地点。

  他又听见了洞窟深处传来的那种奇怪的声音,但是今天已经不再感到过分恐惧,他用手中的大型手电筒一边照射着狭窄的信道,一边向前移动。

  当他向前走了五十米远左右,那响声消失了。这里是一处略显宽大些的空地。大概响声是传到这里之后,引起了复杂的反响声。信道两边,岩石狰狞,闪烁着手电筒的反光,一直朝着地底深处延伸着,然后向下折了进去。

  山冈把枪平端起来,屏声静气地向下走去,他现在稍稍有些担心的是,鹿群会不会从黑暗中猛地窜出来。如果洞窟中有鹿群的话,它们无路可逃,一旦感到危险逼近,它们不是没有可能铤而走险的。

  被它们那尖锐的鹿角给捅上一下子,可就没命了。

  山冈抓住绳索,弯着腰,向前迈步。

  前面的信道又变得崎岖起来,信道的右侧,有一条深深的裂谷横贯而过,像是一条巨大的岩石裂缝。他小心地用手中的电筒照了照,裂谷深不见底。石质十分坚硬,大概是花岗岩。

  再向前,信道又急转直下。道路好象是一条回廊似的,简直不能想象这是自然形成的,可以称得上是一条地道的地底小径。

  也许它的形成,是在太古时期,由于出现了断层,在断层的龟裂中流进了雨水,渐渐地浸蚀而成。要形成如此庞大的地下信道,不知需得花好几百万年的光阴。

  山冈一边象这样的思忖着,一边走下去。他一步步小心翼翼地稳稳地踩在岩石上。

  四周象死一般的寂静,连点滴声音也听不见,有的仅仅是自己脚步的回声,这种回声一会儿声音显得很大,一会儿又象被岩石所吸引了似的毫无反响。

  还没有症候表明鹿群的确过到这黑暗阴森的地底,地底一定隐藏着什么让鹿群所迷恋的神秘物质。

  他拉起登山绳,小心地向前移动。

  向前又走了一截路程之后,山冈突然止住了脚步。长长的登山绳已经用完了。这表示着,他已经进入到洞内达五百米左右。山冈举起手电筒向前方探照了一下,只照见带着潮湿水珠的岩壁沉默地对视着他,信道一无改变地还在继续朝前,前方的窟顶已经变得高了一些,大约有四米左右的高度。

  他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指针正指向十一点过,他进洞的时间是在十点钟左右,大约在洞里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这一个小时内,前进了五百公尺,这可算得上是十分谨慎的行进速度了。信道还朝响地底深处。

  山冈弯下腰来,凝视着黑暗的前方,他感到了信道还在向下延伸,心中不禁涌上了疑问,这条巨大的龟裂,究竟还有多远?!一种恐惧感从脚底上升到了脊梁。难道,它是无穷无尽的在向下延伸吗?它的最终目的地在哪里?!难道自己是在一步步的朝着死亡世界前进?!

  那种被封闭在墓穴里的恐怖感,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身心。山冈感到四周的一切声音似乎都绝灭了。

  难道,是鹿的墓地?!——突然,这个念头从他脑子里一下子蹦了出来,他早听说过,动物都有自己的墓地,大象就是这样,在印度、非洲都发现过大象的墓地。它们一旦醒悟到死期已到,便会悄悄地走向秘密墓地。

  那么,鹿会不会也是通过这里,走向地底深处那秘密的墓地,永绝人世呢?!

  ——黄泉之国!山冈的身体禁不住颤栗起来。

  黄泉之国!——这个念头一出现,山冈圭介的两腿便不住地打起颤来,他就象被什么缠绑住那里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他努力地想向前迈步,但两脚一点也不听他的使唤,冷汗不住地冒了出来。

  他感到自己不断地在冒冷汗。不知不觉的,贴身的衣服已经浸湿了。地面上,还是冬天,万木枯槁,寒风怒号,岩石上一片冷霜。地底深处,山冈估计气温也很低,所以他还特地穿上了防寒服。现在,在他的防寒服下面,皮肤已经被汗水所覆盖了。

  其实,刚才并没有经过什么剧烈的运动,五百米远的距离,分花了整整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才走过,已经是非常小心谨慎了,这根本算不上什么运动。

  然而,却出了这样一身大汗。

  ——这是为什么?他感到愈发恐怖。山冈定了定神,觉得这不全是出于寒冷和恐怖。从地底刮到他脸上来的空气,显得干燥而温暖。

  他再次弯下身来,坐到了地上。他的两腿和腰肢疲乏得象要散架似的。他用手电筒照射前方,只见崖石龇牙咧嘴地耸立在两侧,就象被一柄巨斧劈出来的一条信道,这条信道弯弯曲曲地盘旋着通向冥冥黄泉。

  山冈感到,这是一条深不可测的冥冥之路。他熄灭了电筒的光芒。立刻,他便陷入了无声的黑暗之中,绝对听不见一点声音,耳朵的深处,只感到虫鸣般的静寂。

  ——完了!山冈发出了一声喝令。他感到自己已经没有力量再向前迈进一步。力量一衰竭,恐怖便陡然增长。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处在巨大的黑色魔窟中的幼小生灵,马上就将被冥冥黑暗中那满怀敌意的魔鬼所吞蚀。

  周围无声无息,只有无尽的黑暗,他似乎已经感觉到洞窟中的魔鬼正在暗中向他发着嗤笑。突然,山冈回过头去。他拧亮手电筒,探射着刚才越过的那段来路,有一种信道已被无声无息地堵塞起来的不吉之感涌上心头。

  还好,信道依然如旧。

  山冈全身被汗水贴得紧紧的,湿透的衣服粘在皮肤上,令他感到呼吸困难。他的全身上下,都有一种氧气不足的感觉。

  他清醒地再一次领悟到,这是黄泉之国,从崖石上壁出来的这条信道,直通向地底那死一般的世界。只有预感到自己已经死到临头的生灵,才会穿过这条黑暗狭窄的信道,步入冥界。

  洞窟的形状,也像是在暗示着这一点,花岗岩石上被鬼斧神工巧妙而神奇地开凿出这么一条弯弯曲曲,直通向地底深处的信道起,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这是大自然的天然作品。

  这一定是某种意志力在发挥任用!——山冈间想,是谁?是死者?不,是灵魂?!不,都不是!而是某种支配着死者的魔性发出的意志力。

  这难道还可能是一座乐园吗?

  山冈的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他站起身来,靠在身后的崖侧上,他的对面,是一道深深的裂缝,他感到这会儿从这道裂缝当中,正有无数的死者伸出手来,想要抓住他的腿。

  他靠紧了崖壁,向后退缩着,恐惧使得他的皮肤开始收缩,身上的冷汗也干了。

  他后退了大约五十公尺,他又停了下来。

  山冈的全身不断地颤栗,但他拼命试图控制这种颤栗,他用劲咬住牙关,终于停止了颤抖,他象要努力赶走他身上的恐惧感一样,捏紧了猎枪。

  如果这样放弃探险,山冈的前途也随之完结了,他意识到这一点。从明天开始,他又不得不回到社史编纂室里,打发着被妻子所轻蔑的日日夜夜。他再也鼓不起勇气,去哪妻子做爱了,一旦他搂抱着的女人对他毫无任何变化,他又会感到深深的自嘲和自卑,再也鼓不起劲头去跟她性交的。

  那么,要想让妻子回心转意,更是不可能的事情。过不了几天,妻子便会跟着别的男人去过日子了。

  留给他的,将是一片空虚。

  他不由得又回忆起昨天晚上的幻想来,然而,这个梦幻中的地底王国已经烟消雾散。他曾经为之所活动,抱着必死的信念,踏上为条探险之路,而当梦幻消失之后,只会留下来现实生活中惨淡的人生……

  ——不,不能够就这样放弃探险!

  山冈对自己猛喝道,他拼命地去说服自己,鹿群是的的确确从这洞窟中出入的,那一定错不了,它们肯定是与这个洞窟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才会钻进洞里,下到地底深处。现在,在信道的岩石上不就清楚地留着鹿蹄摩擦留下的痕迹么?

  鹿群总有什么原因,才会钻到这地底下去,它们肯定绝不会毫无目的地栖息在这黑暗的洞窟之中,鹿群决不是发了疯,或者出自冒险的心理,才通过羊肠小道般的黑暗的信道跑进地心深处去。

  而他是目睹那头鹿从洞中跑出来的,那么,把地底的这个世界想象成死者的墓地,也未免预言过早了一些。看来,洞里是有什么名堂。

  那也许的确存在着从远古时代便令鹿群所迷恋不舍的某种物质?山冈凝然站了起来。

  即使是洞中并没有什么让鹿群所著迷的神秘物质,也必须继续探险下去,哪怕地底下等待着自己的,果真是死亡的世界。

  他说服着自己。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没有这种蔑视死亡的勇气,那能成就什么事业呢?!就算是死亡的世界在等待着自己,也不能中途止步啊?怕死的人,哪怕他苟且地活着,也毫无意义。

  山冈决心以必死的信念去继续探险,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或许能够开辟出一条道路来,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愿意用生命来进行一次赌博,说不定,当他抱着必死的信念奋然前进到地底深处的时候,千千着他的,却是一个光辉灿烂的王国!

  他用力吞了一口唾沫。

  ——死就死罢!他在胸中自言自语地发着狠。山冈重新向洞里走去,他抬着他那象灌满了铅的两腿,机械地朝前迈进。我还有枪呢——他想了起来,如果在地底深处果然是冥界,自己活活地被幽闭在那里出不来了的话,还可以用枪自杀。

  信道的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大裂谷,道路就象迷宫中的回廊一样,盘旋向下。山冈加快了脚步,一旦抱定了有去无回的决心,无视生死之后,他突然感到反而轻松了好多。

  信道急速地向下延伸,不一会,那条大裂谷消失了。从崖石上只余下了一条窄窄的缝隙可以容人通过。那缝隙就象随时可以合拢来把人挤扁似的,显得十分可怖。

  信道一边弯弯曲曲,一边通向地底,令人想起螺旋式的阶梯。这个洞窟的整体上也给人以这样的感觉,它不像是人类生存的空间,而是象远古时期的外星来客、宇宙人所留下来的遗迹。

  山冈一面走,一面观察着崖石的壁面,没有发现任何人类开凿过的痕迹。

  大约经过三十分钟,信道仍然无所变化,继续向地底下延伸。

  随着时间的推移,恐怖感又渐渐地回到了山冈身上,他的脚步又开始应得凝重如铅,真不明白,这条道路究竟要通向哪里!他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估计了一下,总共前进的距离,没有超过一公里。山冈回想起来,这个洞或许是个钟乳洞吧?在岩手县的溶岩地区,有着无数的钟乳洞窟,从发现的情况来看,总长度有的长达八公里之遥。

  山冈圭介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他紧靠在了崖壁上,弯下了腰,手电筒被拧熄了。

  就要那瞬刻之间,山冈也熄灭了手电筒,身上发出一阵阵哗哗作响的颤抖声,他甚至感觉到胃部也发出了一阵阵抽搐。

  前方就在像是有什么东西。这一点,几乎可以肯定,那道金黄色的光芒疾速地掠过,犹如什么东西正在黑暗中等待着山冈的到来。他觉得,那道急速掠过的光芒,说不定是发出的某种警告,或者是报信的信号。

  这道光芒的形状,也是山冈所从未见到的,它不像是手电筒光,而是象曳光弹那样拖着一条长长尾巴的亮光,这条光芒明亮而具有穿透性,并且带着微微的一点金黄色。

  山冈的手指紧紧扣在猎枪的扳机上,阵阵发抖。手电筒原来系在胸前,现在垂落到了胯间,而山冈却连重新拧开手电筒的那点勇气也丧失了。他预感到将有什么怪物或者幽灵,马上就要在黑暗中浮现出来了。

  前面没有一丝响动,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山冈忍不住想要大声喊叫,由于极度的紧张,他感到自己的神经马上就临近崩溃。他的呼吸十分困难,黑暗中,他拼命地睁大眼睛,不敢眨动一下,浑身的肌肉绷得发疼。

  只要一听到什么声音,他就打算开枪,山冈觉得自己只能做到这一点了,在开枪的同时,他就转身逃跑。他自己目前一动也不敢动,因为山冈感到前方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隐藏在对面,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眼下,那东西像是正在窥视山冈所在的位置。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四周仍然是死一般的静寂,连一点响动也没有。渐渐地,虽然恐怖心理并没有解除,但那种紧张感多少松弛了一点。山冈的太阳穴在肌肉稍稍弛缓一些之后,感到一阵阵发疼。他暗想,象这样多来几下,非得损坏神经不可。

  身体的颤抖,也停止住了。

  山冈靠在崖石上,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就象被人给抽了筋。

  他颤巍巍地用左手拧亮了手电筒。直到这时,他才开始考虑,这会不会是一种自然现象呢?虽然他还无法完全排解一扭亮手电筒之后,就有什么鬼怪浮现出来这种恐怖感,但他还是横下心来。

  手电筒的光芒刺破了黑暗。几乎与此同时,前方又如曳光弹一样飞快地掠过了一道金光。这一次,山冈镇定下来了,他恍然大悟,这可能是一种反射光。

  一弄清这一点,他全身一下子便松弛下来。前方的那条反射光又飞快地掠过,它的光束很细,具有透明感,略带着金黄色。

  ——会是黄金吗?!顿时,山冈忘却了刚才的恐怖。他想,这会不会是黄金层的露头呢?想到此,山冈有心跳又加快了。

  他迈出了脚。在距离他前面大约几米远的地方,信道又拐了一个弯,角度也拐得很大。山冈小心地向前进行着。

  顿时他感到一阵目眩。“啊!”山冈发出了一声尖叫。手中的枪掉在了地上。他的眼前,有万道光芒在黑暗中闪烁着。

  他踉跄了一下。他的身子失去了重心,就象被什么给肢解开来似的,意识也从体内飘逸而出,离他远去,一时间眼睛里金花四射,有一种晕船时的摇曳感向他袭来。他不由自主地斜靠在崖壁上,过了一会儿,意识才开始恢复。

  山冈紧紧地闭着双眼,害怕睁开。他感到好象一睁开双眼,那就将是最后机会了,他的眼睛或许将会永远失去光明。耳朵里静得出奇,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连他自己沉重的呼吸声,也听不见了。

  手电筒熄灭了。他惊奇万分,那究竟是什么发射出来的光芒?

  山冈一点也弄不明白,这是他从未看见过的如此强烈而巨大的发光体。在黑暗中,山冈恐惧地感到,这头巨大的发光怪物完全可以在瞬间把他溶解掉。

  他吓呆了,手电筒从胸前又垂落下来,绳子也缠绕成了一团。他伸手摸了摸枪,猎枪已不知去向,他勉强回想起来,是他刚才发出一声尖叫时,枪落到了地上。

  好一会儿,他都没有力气去摸索他的猎枪。山冈呆立在那里。正常的感觉迟迟没有恢复,他全身的气力不知跑到什么地方了,几乎处在一种虚脱的状态下。

  没有什么朝他袭来,如果有的话,山冈也不打算挣扎了,随它去吧!他奇怪的发现这会儿对死已经无所谓了,已经失去了抵抗的意志,如果那头发光的怪物的确具有生命力的话,无论他怎么挣扎反抗,到头来也是白搭。

  渐渐地,他从虚脱状态又开始慢慢地恢复正常。山冈微微地睁开了一条眼缝。

  他脸上的肌肉,就象小鱼的鳍一样一下一下地抽搐着,从微微张开的眼缝里,他飞快地扫视了一下正前方,然后又慌乱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阵,山冈胆子大了一些,再一次睁开了眼睛。眼前已不再是一片黑暗,但是,在朦胧的视界中,黑暗也并没有完全消失,呈现出一种鱼胆似的灰白灰白的颜色,给人以似白非白,似黑非黑的混杂斑驳的色感。

  山冈再一次闭上了眼睛,这一次,他打算完全睁开眼睛,仔细看个明白。这回又看到的情景,跟上次完全一样,在黑暗之中混杂有灰白灰白的色泽。这会不会是一种错觉呢?山冈心里想,刚才,他的意识已经几乎完全丧失、某种错觉还有可能还留在他的视网膜上。

  他又过了一会,让眼睛在这种环境里又适应了一些,结果,看到的情景还是那样。

  他抓住了手电筒,山冈照了照前方,在扭开手电筒之前,他先闭上了眼睛,再眯成一条窄窄的眼缝,然后再咬咬牙拧亮了手电筒。

  这一次,山冈没有再发出尖叫。他透过狭窄的视界,凝视着眼前的景象。这是一片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整个视界,完全淊没在光的洋陆里,四周只有光,犹如汹涌澎湃的光的洪流,山冈感到这万道光芒从他的眼睛中透视进来,烧灼着他的大脑。

  他呆然保持着这种姿势,等到自己的眼睛适应了强烈的光线,才完全睁开来。

  眼前还是一个洞窟,但跟刚才走过的洞窟已经完全两样,它的宽度至少有七公尺左右,与其说它是一个洞窟,不如说更象一个广场。而且,它还以这种宽度继续向纵深拓展着。

  山冈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震惊。这个洞窟的全体都在闪烁着光芒,这是一种妖艳的光芒,它来自洞窟的壁面、窟顶和地上,一切都在发光。

  光线具有强烈的透明度。山冈看得发呆,他紧紧地背靠在崖壁上,一动也不动。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这种光芒,而身上却疲软无力,连站立的力气似乎也没有了,他感到自己像是踏入了一个梦幻般的世界,浑身无力。

  当习惯了之后,这种光芒显得没有刚才姥强烈刺眼了。因为是在极为黑暗的洞窟中,一开始出现亮光,便显得分外眩目。现在看来,也就相当于千万只蜡烛一齐点燃之后发出的光芒。但是一开始,山冈觉得这些光线不光是刺眼,甚至刺向了他的大脑皮层,麻痹了他的神经。

  这一阵子,他才渐渐地恢复了思考能力。

  山冈觉得这些光线阴冷阴冷的,而且是从整个洞窟发射出来。很显然,这不会是自然发光,而是手电筒射出的光线引起了反射光。这种反射光不单是平面上的反射,而是一种杂乱的反射。这种反光体,会不会是金刚石?——山冈思忖着,只有这种多面体的结晶体填满了洞窟的各个部位,才可能衍射出这样散乱的反射光来。

  从各个角度上折射出来的光芒,掩埋了整个洞窟。冷浸浸的光线交织成了一个光的世界,令人产生无穷无尽的幻想,如同梦幻世界一般。

  一旦拧亮手电,慢慢地移动,成团的光束便随之发生变幻。在纯净透亮的光线中,包含有红色、蓝色等色调,贿奇妙地随时发生着变幻。山冈呆如木鸡地注视着这个场景。

  他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生活中的情景。光……宫殿……

  山冈梦呓般地自语着,他的声音软弱无力。

  冷冰冰的光芒,给人以梦幻般的迷惘感,它与彩虹的色谱交织合为一体,组成无数个同心圆,一环五环地叠套成一个光怪陆离的混合体,无穷无尽地在洞窟是、中延续着,一切都被淹灭在这些光环当中,而光线的发射点,却是凝集在一个点上,就是山冈手中的电筒灯泡。

  神奇而不可思议的景色,当目光适应了之后,这些光线显得柔和多了,山冈巍颤颤地在那发光体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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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幻想宫殿



  山冈圭介从地上拾起了猎枪,他什么也没有考虑。

  这会儿,他一点也不再感到恐怖,已经忘却了自己是在地底深处,甚至忘记了自己现在是置身于一人神秘的幽灵世界之中竦竦发抖。

  他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

  那魔法手段高明,是用了柔美的光线,把山冈给包围起来。

  那是无以计数的,千亿万条的环带,像是透过金刚钻石那变幻无穷的壁面折射出来的魔光。它已经不再象刚才那样刺痛山冈的脑海了。

  不仅如此,透过那多面结晶体反射出来的光芒,含有着红、蓝、黄、紫等各种色调,带着幻想的光芒,似乎把某种恍惚的物质渗透进了山冈的皮肤里,使他的肌肤变得温暖起来,体内毛孔舒张,重新注入了活力,给他以一种春风拂煦的感觉。

  山冈进到洞窟的深处。这座光窟宽度为七公尺左右,高度约为四公尺,整体呈穹窿状。

  从手电筒灯泡里发射出来的光芒,被放大了几百万倍,一直照射到洞窟里望不到边的地方。一个结晶体,就可以转变成几个反射光源,这几个反射光源,立刻变成几百、几万、几亿个光源,产生出无穷无尽的光量。

  如果一拧灭了手电筒,这座“光的宫殿”便立刻消逝在一片黑暗之中:一拧亮手电筒,它便又立刻从黑暗里浮现出来。

  这些光线令人的肌肤感到柔和而温暖,但视觉感受则是冰冷的,它当中并不蕴藏有热量。从整体上来看,它是清澈透明的,但又渗透有彩虹的七彩色素,这种种色素给这冰冷的光线中添加了一些更令人感到亲切和优雅的情趣。

  啊,我的彩虹!山冈低声地呼唤着。他停住了脚步,一停步,洞里便静寂下来,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有光的涡旋一个连着一个。

  我的……我的……我的……我的……

  他刚才的低吟声,还在洞窟里回荡。过了一阵,山冈完全恢复了平静。他有了极为重大的发现——这个想法,象一块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心上。

  ——那么,这座光的宫殿究竟是用什么物质构成的呢?山冈如梦方醒,才想到这个问题上来。他伸出手,摸了一下崖壁,感觉冷冰冰的,皮肤的触感就像是接触陶瓷一样,而且,当手指触摸到这种多面结晶体的时候,它上面反射出来的彩虹般的光芒,把手指也染成了五彩缤纷的颜色。

  山冈凑近看了看,在这层结晶的表面,就象覆盖着一层无色透明的镜子。正是由一个个这种近似乎无色透明的结晶体,砌成了一堵堵崖壁。

  山冈的影子,倒映在壁面上,停立在灿烂辉煌的“光壁”当中,就像是他通体上下在闪闪发光一样。正光是人影倒映在这一堵堵光壁之中,甚至给人以一种把人封闭在这堆发光体中的感觉。

  山冈环视了一下四周,仔细一看,才发现不论从哪个壁面上,都映照着他的身影。当然,这些影像已不是正常的倒影。结晶体每一个不同的平面上同,都产生了各自不同的影像,这种各不相同的影像连接在一起,把山冈的形象作了奇妙的扭曲。

  光影波动同,当中的人像也随之摇动,很象完全是一件由光线所创造出的艺术品。山冈用手摸索了好大一会,还是弄不明白,这座光的宫殿究竟是由何种物质所构成的?

  他感到自己似乎丧失了判断力。也许是如此吧,山冈的记忆力也显得钝麻起来,按理说,从过去的记忆里,他多少应当回想起一些线索,来弄清楚这种物质究竟是什么?然而,他却什么也回想不起来。

  连思考感觉也麻痹了。在他被麻痹的神经中枢中,只有一种因素还在发挥著作用,这就是他的欲望。不管这座发光的宫殿是由何种物质所构成,但它的一切都已经是他山冈圭介的财富。除此之外,他感到现在没有必要再去考虑其它什么了,一切,都已经归结到一点上,这座宫殿,是由迄今为止人类所未知的某种物质所构成。

  就仅仅从远古时代开始,鹿群便以此为信道这样一点来说,也是一个例证。

  还有,便是这光的洪流,假如说,这座宫殿是由镜子来组成的话,这个现象还可以解释,然而,这并非是影子,而是无数个多面结晶体来组成,它的唯一光源,便是那小小的手电灯泡,这个弱小的光源竟然放大了数百万倍,把整个宫殿自身都淹灭在含有妖艳色彩的光晕之中。

  山冈久久地伫立在这光的漩涡之中,他向前走了几步,他想试探一下,这座光的宫殿,究竟通到什么地方,到底有多远。山冈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其它任何别的声音,他试着用比平时高一些的音调叫喊了一下,也只传来十分微弱的回声。

  虽然结晶体的每一个平面都能反射声音,但显然这些杂乱反射回来的声音已被相互抵消掉了。

  这座光的宫殿一直朝着深处延伸着,山冈犹如悬浮在一团光焰之中,向前迈着步,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被幻想之光所包裹着的那颗心已趋于平静,他感到自己正是置身于一个地道的“世外桃源”。

  前面,信道又分了岔,一条笔直的继续向前延伸,一条中途向左边拐过去。

  山冈选择了向左的道路,这是一条弯曲的信道,崖壁的构造物质完全跟刚才一样,仍然是一片光的海洋,当他前进到五十米远左右的地方时,又出现了一个宽大的空间,在这里,道路又与原先的主道合为一条。

  他加快了步伐。

  前面的景象完全一样,毫无变化地都是一个没有声音,只有柔和的光线所充斥着的世界。只是不时出现一些分出去的小道,不一会又汇合到主信道上来。

  当山冈前进到四五百米远的地方时,信道缓缓地勾勒出一道曲线来,这条曲线围绕成为一个类似广场似的空间。

  有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呢?——山冈仔细地搜寻了一下。他很清楚,别说是人,哪怕是存在着任何动物活动过后所留下的痕迹,都会潜伏着意想不到的危险。

  还好,四周都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究竟这些物质是怎样形成的,为什么又能够造就出如此惊天动地的奇特景观来呢?

  看起来,除了这座宫殿,像是没别的什么了,山冈把这些开阔些的空间,设想成宫殿的社交活动场所,把随处可见的那些崖石后面,想象成女人们睡觉的高床,他似乎感受到,一直象这样走下去,将会到达宫殿中最为辉煌壮美的中心部位,在那里,奖有可能看到更为庞大壮观的结晶体建筑群。

  真是一座水晶宫啊!——在熠熠的光芒照射下,山冈一动也不动地看呆了。

  山冈圭介离开了公司。

  此前,他曾经会见了公司的总务部长。部长是一个叫做小野的头发花白的老头儿。

  “希望您能受理我的这份申请!”山冈递交了自己的退职申请书。

  头发花白的小野部长,默默地扫了一眼山冈呈递上来的退职申请。

  “啊,是这样。”小野摘下他的眼镜,擦拭着镜片。这是他的习惯性的动作,小坚毫无表情的盯着山冈,脸上没有半点怜悯的神情,他戴上眼镜,然后点燃了一枝香烟。

  “我希望,公司能够尽快地发给我退职金。”

  “唔,你是说想尽快拿到退职金?”

  “好的,我会向经理提出特别请求的。你一周之后来领取好吗?”

  “好的,那可是非常感谢您的关照了!”山冈深深地给小野鞠了一躬。

  “我将尽力而为!”小野转过身去回答了一句。

  山冈也并未在意小野的态度。无论对于什么事情,山冈平时都不十分计较,无论对于谁,只要有可能,他都对对方尽量表示出客气,语言尽可能的谦卑,鞠躬也毕恭毕敬,但他自己却不为之感到屈辱。

  他反倒认为,大凡有能力的人,都是采取这样的谦卑的态度来待人接物,他颇为欣赏。

  山冈回到了社史编纂室。他那两位头发斑白的同事,在阴暗而潮湿的办公室里,正呆坐在那里发楞。山冈告诉他们,就从今天开始,他已经辞掉这份差事了。

  两位同事的脸上,顿时流露出几分羡慕和依依难舍的表情来,他们起身跟山冈道别,提出来要为山冈开个送别会。山冈婉言谢绝了他们的要求,走出了房间。

  当他正要跨出公司大门的时候,在过道里遇见了他过去的顶头上司中垣太一。

  “中垣部长!”山冈招呼住了像是根本无视山冈的存在,擦肩而过的中垣。

  “什么事情?”中垣一脸不耐烦的表情,扭过身子来。

  “过去,承蒙您的多方照应!”山冈鞠了一躬。

  “……”

  “我从今天开始,辞职了。”

  “呵,是吗,你辞职了?”中垣的目光盯着山冈,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他脸上的肌肉僵直着。山冈抬起头,迅速地瞥了一眼中垣。

  寻是一副傲慢而自信的面孔,脸上块块横肉饱绽,腮帮子鼓得高高的,显示出他那具有着冷酷无情、意志坚强的性格。

  他是五陵商事第五营业部的掌权人物,操着生杀大权。就是这个人,想把他丑陋的姑娘硬塞给山冈。在遭到山冈的拒绝之后,他借口他的女儿受到了伤害,对山冈采取了恶毒的报复手段,山冈在工作上有失误是实,但他才刚刚三十岁。如此年轻便发配到社史编纂室里去打发余生,也未免太残忍了一些。

  “对不起,打扰您啦!”山冈向中垣再鞠了一躬。

  中垣一言不发,转过身子走去。

  从公司出来之后,山冈走向车站。途中,他回想起中垣的那个女儿。她的长相酷似中垣,丑陋不堪,但是,她的身段却是很美丽的,丰满而富有弹性。而且,她还是一个处女。山冈回想起跟她在一起渡过的那个夜晚:

  这个女人一边发出像是痛苦不堪的呻吟声和叫喊声,一边紧紧地搂抱着山冈,连指甲都快要陷进山冈的皮肤里……

  忽然,山冈产生了一种想要报复中垣的强烈欲望。现在,他对中垣无所畏惧了,他的手中已经掌握着一笔巨大的财宝,已不再把中垣这个五陵商事的恶霸放在眼里。

  山冈从前对什么也不怎么计较,但是,回想起这一年半来所受的种种屈辱,他唯独对中垣不能原谅,正因为中垣把他一脚踢到社史编纂室,山冈的妻子则子才背叛了他。

  则子公然另觅情夫,跟别的男人通奸,完全抛弃了对山冈的爱情,有的只是对山冈的轻蔑。从前,则子固然有可能本身就是一个轻浮的女人,但连蜜月里的幸福也给山冈剥夺走了的人,正是中垣!

  ——中垣!山冈恨恨地咬了咬牙。山冈不知道中垣的那个女儿美树现在结了婚没有,如果是还没有结婚的话,凭她的相貌,恐怕很难找到愿意娶她为妻的男人。

  ——为何不可玩弄她一番?山冈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美树丰满的躯体,回忆起那如火如荼的消魂之夜,如果把她的脸给遮盖起来,她的肉体则是足以让任何男人得到满足的,特别是她的臀部,那是最能够体味到女人的肉感的。

  眼下,需要的就是钱了!——山冈的思路又回到这个问题上来,必须尽快的到手一笔钱,以便对喜出望外深处那座发光的宫殿进行彻底的推测,梦呓者,不管是探险还是别的什么,首当其冲的,是必须把这座地底宫殿的入口给严严实实地堵塞起来。

  为了独占这座地底宫殿,必须绝对地保证避人耳目,如果一旦有谁偶然地在这片岩石地带迷了路什么的,四处一搜寻,便很有可能发现这座洞窟的入口,出现这种情况,山冈就一切都完了。紧接着,将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探险队呀、科学考察队呀什么的进入到底层深处的洞窟里,把山冈的一切的幻想和美梦捣成粉末。

  看来,找些枯木烂草之类来堵塞洞口是无益于事的,只有用岩石,用自然的岩石来堵塞洞口,才能使之看上去没有破绽,不留下任何人工加工过的痕迹。而且,为了让自己能够进出方便,还必须是采用巨石,应用杠杆原理把他设计安装成可以关闭和开启的装置。

  要营造这个地下宫殿,要化很大的一笔钱的,而从今天开始,山冈是一元钱的收入也没有了。他虽然是多少有些存款,但都是被则子捏在手中,能得到的退职金,也许会逼着他使出一半给她,或者是提出每月必须付出一笔生活费之类的要求。

  山冈心想,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勾引美树,一边享用她的肉体,还可以让她拿出钱来,既报复了中垣,又筹集了资金,可是一箭双雕的妙计。

  想到这里,山冈心里笑了起来。哼,别看你那副神气活现的模样,中垣,总有你哭的那一天!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则子了。必须在什么时候,也给这个女人一点颜色瞧瞧,她实在是无法无天了,应该给她一点惩罚!

  在回家的途中,他去了一趟区公所,然后又逛了一下书店,最后才回到家中。

  则子正在洗衣服,她洗的只是自己的衣服,山冈换下来的衣服都被挑出来堆在了一边。

  “喂,则子!”山冈呼唤则子道。

  “干什么?”

  “人我,不是一直希望跟我离婚吗?我也总算是下定了决心。唔,这是一份离婚申请书,我已经在上面盖上我的印章了,你在这儿签上你的名字就行了!”

  “不,”则子冷冰冰的回答了一声,把山冈递给她的文件又推到山冈面前。

  “为什么?”

  “这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求得到我应得的一份财产,在这一点上如果我们能够达成协议的话,我就答应你的要求。”则子用冷峻的目光,注视着山冈。

  “财产?”

  “是的,就是这幢房子,如果它的现价可以卖到二千万日元的话,我要求得到一千万。”

  “我看你最好还是别打这样的主意了吧!你跟我离婚的原因,是由于你跟第三者发生不正当的关系,你知道这一点吗?这可是铁板上钉钉的事儿!”

  “那好吧,我们可以上法院去,我也还有我自己的理由呢!正是因为跟你结婚,使我美好的青春、宝贵人生给白白浪费掉了一大半,你想想,今后,我这把年纪,还能有什么美好的婚姻?!”

  “……”

  “我可是一个结了婚的女人!”

  “可是……”

  “人我,在将近二年时间里,随心所欲地玩弄了我的身子,你难道不该为此付出一定的代价吗?!”

  “不过……”山冈语穷辞尽。

  “只要你拿出一千万来,明天,我就从这间房子里搬出去!”

  “这个,这个……”山冈放在桌子上的手指头微微发抖。

  “你要是不交出钱来,我是不会同意跟你离婚的,你也休想我从这里搬出去。”

  “当真?”

  “是的。

  山冈的语气变得带有几分戏弄的情调:“那么你就是说,你还是我的妻子?我也还保留有随时可以跟你性交的权力罗?”

  “还有,你还要为我洗衣、做饭罗?”

  “……”则子把脸扭到了一边去。

  “我实话告诉你吧,从今天开始,我已经从公司里辞职了,明天起就一分钱也领不到了以后恐怕连吃饭也成总是呢!这样,你可以是否还愿意跟我一块儿生活呢?我可不知道。”

  “什么,你辞职了?——-”

  “啊——”则子把脸扭开了去,她那白晰的脸庞上,显露出一股冷若冰霜的萧瑟杀气。

  入夜,山冈圭介走向一家叫做“赤提灯”的小饭店。

  饭店里有一个喝酒的地方。

  石阪悦夫正在自斟自饮着,山冈在石阪的对面找了个空位子坐了下来。

  “你现在景况如何呀?”石阪往自己的酒杯里灌满了一杯啤酒。

  “我从公司里辞职不干了,我算是下定决心了!”山冈要了一份烧鸡和一瓶啤酒。

  “那么,你打算做什么?”

  “唉,走着瞧吧!”

  “可你还没有走到那一步啊,怎么,出什么事儿了?”

  “是吗?唉,算啦,让我们为你被公司开除而干杯吧!”

  “不,不是开除,是我自己要求辞职的。”山冈举杯与石阪碰了碰杯。

  “我看这没什么两样。”石阪笑了起来。

  石阪比山冈大约要年长四、五岁,他原先的职业是个医生,但现存已经被当局取消了行医的执照。而他,也早已不怀有重操旧业的任何希冀了。

  他是因为强奸护士小姐而被取消行医资格的,石阪的罪行还不仅仅是一般的强奸,他给这个女护士注射了麻醉剂,使她在半昏迷的状态下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遭受到强奸。

  当时,事情发生在医院的值班室里,石阪假称要进行实验,给那女护士注射了麻醉剂,然后把一点也动弹不了的女护士扔到病床上,剥光了她下身的裙裤,把她给奸污了。

  正巧到这个情景被另一个值班的女护士发现了,石阪一不作,二不休,干脆把这个女护士也强行注射了麻药,一块儿给强奸了。这个女护士向有关当局密告了石阪的行径。

  但石阪并没有被处以强奸罪,因为另一名女护士出于某种原因矢口否认这一控告。所以,石阪最后仅仅被判处是违反毒品使用规范,被取消了行医执照。

  山冈同石阪认识已将近两年时间,但他们只限于在赤提灯饭店打打交道。山冈认为,这是个不中用的家伙,为了那种事儿便被官方取消了行医资格,真他妈的不值。不过,他从未因此而怠慢石阪。

  而石阪却不以为然,医生为了做实验而使用麻药,谁也有过,而且,跟女护士睡睡觉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无非是自己运气不好罢了。再说,在女护士当中,也有那种初次尝到麻药的滋味而处在丧失自持力的状态下,希望被医生玩弄的女人嘛!

  石阪一点也不为之感到羞耻。

  在事实上,石阪早已对什么羞耻心之类的东西反应麻木了,可以说,他已经成了一名地地道道的恶棍,在他的身上,已没有多少人性可言。

  不然的话,对一名要酒店里萍水相逢的男人毫不隐讳,甚至带着几分炫耀的神情把他自己怎样去玩弄那两个女护士的经过讲得眉飞色舞,是一般人难以做到的。

  山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这个男人身上还有些对他具有吸引力的地方。

  石阪出生于冈山县,父母双亲均已过世,自从他被取消行医资格之后,便变卖了父母生前留下来的那些田产,靠那些钱生活。石阪自己的钱几乎都花在了从前的医学研究费用上,几乎没有留下一个在子儿。

  石阪曾经幻想,用卖田地得到的这笔钱来修建一座医院,再雇上一批可以随意使唤的医生护士,继续人事他的医学研究。而山冈认为,他的这个计划恐怕再过一千年也实现不了。

  “喂,你们来了!”这时又有一个大块头的男人加入到他们当中来。

  他叫中田宪三,是一名汽车修理工,据他本人声称,今年有二十七岁。中田的脑子很笨,虽然已经干了七、八年的汽车修理工,可连个初级修理工的证书也没有混上。

  虽然他脑子蠢笨,但却有股横劲儿。斗殴打架之类的事儿,他倒是挺内行的,他自称还练习过空手道,不过,尽管他武艺高强,常在酒店里醉酒之后惹事生非,摔瓶子砸碗盘,跟酒鬼干仗。

  “先生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中田对石阪颇为尊敬,常常以石阪弟子的身份自居。

  “不,没事儿,让你来陪陪我们!”石阪以居高临下的口吻对中田说道。

  “啊,是山冈先生!什么时候,才能请我们吃上您的鹿肉宴席呢?”中田对山冈也很敬重。

  “鹿肉……”山冈握着装满烧酒的玻璃杯,目光恍惚地投向了远方。他回想起自己想要开办一家鹿肉菜馆——对了,还取名叫做“鹿苑”——的幻想来。这个幻想,已经接近于现实,或者可以说已经成为了现实。

  昨天,山冈从那座深藏在地底的光的宫殿中,带回了一些结晶体的碎块儿,打算对它们进行一些分析。然而,还不等到进行到这一步,谜底就揭开了。他发现了岩盐层。

  山冈用舌头舔了舔那些结晶体,便立刻恍然大悟了。这种透明的结晶体睚是岩盐,当醒悟到这一点后,山冈呆如木鸡。那座如此光辉灿烂、透明晶莹的地下宫殿,仅仅是处岩盐堆积层而已,真让他难以自信。

  但过了一阵,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马上到书店里查阅了百科大辞典,看着看着,山冈那双捧著书本的手止不住颤抖了起来。

  他第一次知道了岩盐的贵重。岩盐来源于地底深处的岩盐床,它的纯净度极高,结晶体坚固,且具有相当的透明度。这种岩盐层在世界各地均有分布,只是在日本尚未发现过,虽然没有发现过岩盐层,但如果就有盐水涌出的地点而言,在日本的南阿尔卑斯山里就曾有过发现,这就是今天有名的“大鹿村岩盐”。这个地方很早以前就有盐水涌出,从前还有把盐水煮沸后用作盐温泉以治疗疾病的所谓“汤治场”。

  ——从书中可以推断出这将是世界上最大的岩盐宫殿。

  猛地,山冈的心跳禁不住一阵阵地狂跳不已。

  石阪悦夫紧盯着山冈圭介。

  山冈忘情地凝视着远方,注视着街口上那盏小小的红灯笼,一动也不动。他脸上的表情很轻松,像是被什么所深深陶醉。

  这仅仅只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在山冈盯着远方出神的当儿,中田宪三只是一杯接一杯地朝肚子里灌着酒,然而石阪却感到像是过了很长的时间。

  山冈为什么会这么长时间的发楞?他总是有什么心事!石阪心中暗想。

  山冈被公司所抛弃,妻子又对他不贞,石阪一开始认为山冈在为他将来恶梦般的生活苦思,或者,是想起了他的妻子正被别的男人搂在怀里的情景发楞。

  但石阪很快觉察到不是这么回事儿,山冈的表情并不阴沉,至少可以说不完全阴沉,仅仅显得有点懊恼,这种懊恼的神情,跟初恋时的少年在眷恋他的女友时的心情颇为相似。

  “你怎么啦?要去捉鹿啦?”

  对中田的问话,山冈好一阵才清醒过来。“呵,不。”他连连摇头,“要说到鹿肉嘛,过不了多久,我会让你们尝到的!”

  他呷了一口烧酒,那座宏大的地下宫殿所引起的激动与兴奋,还在他心里余波荡漾。

  “那么,山冈先生能够打到鹿了?”

  “哈哈,凭我这手艺,你相信我能打到鹿?”山冈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今天这酒,他感到跟平常别有一番风味。

  过了将近两个小时,山冈离开了赤提灯,他走向自己家中。

  妻子还没入睡:“浴盆里的水还是烫的。”

  “是么?”他没有再说什么,便走进了浴室。

  应该怎么办呢?山冈把身子浸泡在浴盆里一边思索着,难道如果真的不答应把这幢房子的售价的一半给她,她就不同意跟自己离婚吗?

  这幢公寓他已经付出了六百万元,余下部分为长期的分期付款。如果要想出售的话,实在有点左右为难。换句话说,如果以六百万元计,那一半就只有三百万元。

  他的妻子上肯定不会答应只要三百万元就罢休的。如果付诸法庭审理的话,妻子只会输的。那她为什么又不答应离婚呢?他走出卧室。

  “不,吃过了,你,有什么急事儿?”

  “没什么事儿,是不是你有什么事儿?”

  “唔。”他走进了浴室。

  平时,他总是要看电视看到很晚,而现在山冈几乎跟电视机无缘了。自从发现了洞窟之后,须得考虑的事情堆积如山。

  正在他闷闷地吸着香烟的时候,妻子走了进来。

  “人乐是有事儿吗?”她坐在床上,问山冈道。

  山冈没有回答,只顾埋头继续抽着香烟。他灭掉烟头,站了起来,则子仍然坐在床上。

  山冈二话不说,猛地把则子掀翻在床上,他三把两把扯下发倒在床上的则子身上的睡衣,则子一动不动,听随山冈的摆布,当他把则子剥得一丝不挂之后,也坐到了床上。

  则子的皮肤洁白如玉,乳房丰满结实,大腿也修长而丰满,极具性感。

  山冈伸手抱住了她的胴体,在捏揉了一阵之后,则子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一股强烈的嫉妒情绪涌上了山冈的心头,想到别的男人和妻子厮混的情景,一种憎恨与嫉妒交揉在一起的黑焰,在他的心中熊熊燃烧。

  决不应当允许那种事情的存在!这美姿的肉体是属于自己的,决不能让别的男人来玷污,这丰满的胴体,将给予自己多么痛快的享受!本来,应该是他们夫妻之间来共同商计摆在他们面前那巨大的困难——怎样去获得那份巨大的财富——的时候了。

  然而,自己却连一点消息也不能告诉妻子,除非她痛悔前非,哭泣着向他保证从今以后永远忠实于他,否则的话,山冈那颗饱受屈辱和创伤的心灵是难以愈合的。

  那股嫉妒的黑焰炙烤着山冈,他疯狂地向则子冲击,把下身深深地插入则子的身体,他听见则子发出了低声的呻吟……

  ——这,是为什么?!山冈像是想起什么。

  已经从公司辞职的山冈,难道妻子还有什么有求于他?她应当是万念俱灭,甚至应该说是对他已经绝望,但为什么会发生这样急剧变化呢?这意味着什么?她主动有意识地顺应他性交的欲望,显示出她的内心发生了什么急剧的变化,从她在性交中表现的现象来看,她竟然有了高潮。

  山冈忽然警觉起来,这个女人是不是嗅到什么味道了?他开始有些不安起来。或者,会不会那个男人把她甩了,她只有死缠着自己了?

  但酒劲儿和长久以来没有得到过的性的快感,使山冈无法多想下去,不一会儿便昏昏入睡了。刚睡着一会儿,山冈发出了小声的悲鸣。他在梦中看见,像是有谁正在窥视着那座地下宫殿的洞窟入口,山冈分不清这是梦幻还是一种警喻,只觉得他似乎实实在在的看见了这个人影。

  山冈圭介一大清早便离开了家门。则子还在沉睡未醒。

  山冈自己做好了早饭,还做了些饭团。这时,则子还躺在床上,也弄不清她醒还是没醒。山冈也并没有什么不满,他对妻子已不抱什么幻想,昨天夜里,妻子所表现出来的一点变化,看来并未带来什么转机,一切依然如故。

  他心想,无论如何,也得想法报复一下这个女人。

  山冈一面驾驶着车,一面回想昨天晚上妻子的变化,他越想越觉得不明白这个中原委。他从来便受到她的轻蔑和冷淡,而且又从公司里辞了职,从此没有了经济收入,按理来说,则子对他的态度更应该是雪上加霜。

  可是,昨天夜里,她却为自己烧好了洗澡水,准备好了晚饭,当向她提出做爱的要求时,她甚至可以说是主动地接受了这一要求,实在是令人费解。

  山冈的脑子里,还残留着则子丰满结实的肢体。这也是很久没有这么痛快过的同房了,在这以前,则子虽然也不时地让山冈性交,但那仅仅不过是出自某种生理需要。她拒绝同他接吻,更不允许他玩弄她的性器,只能容许他象单运动扑似地一阵大动,然后尽快了事,完全不过是一场机械运动而已。

  完事之后,留给山冈的,只有深深的自我悔恨。山冈感到,妻子正是为了让他在一时痛快之后,再陷入无尽的自我悔恨之中,才把她的身子交给自己的,她仅仅是要加深山冈的耻辱和创伤,才让他发泄性欲。

  但是,在他们已经走到穷途末路的当儿,昨天夜里,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妻子跟他们刚结婚时一样,把她的性器、臀部、乳房等整个儿地又奉献给了他。

  山冈感慨的是,妻子的肉体还是那么迷人。——难道一切又回到了从前夫妻和睦的蜜月时期了么?

  他的脑子里一下子冒出了这个念头,但他很快便加以了否定,虽然至今对妻子美妙的肉体留恋难舍,但已无法回到过去的生活轨道上去了,他们之间已经鸿沟太深。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消除脑海里妻子跟另一个男人叠压在一起的场面。

  ——算了,让这一切过去罢!山冈在胸中暗自安慰自己。现在,他已经有了前途。那座巨大的光的宫殿已成为他的囊中之物,一切都会有所希望的,只要有了钱,还怕弄不到几个女人?

  比起女人来,他还有更为急迫需要解决的问题。那就是洞窟的门,如果没有门,一旦被谁窥见了这个秘密,那他山冈圭介就只有自杀一条路可走了。

  今天必须考虑如何来造好门的问题,最好的办法,是使用自然的岩石来堵塞洞口。如果采用这套计划,还有不少必须解决的具体问题。

  洞窟所在的地区是一片岩石地带,要找到塞门石可以说遍地皆是,关键在于怎样来搬动这些岩石。山冈初步计划采用链滑四,然后铺之滚木,这种以滚木、链滑车作为简单机械来启运巨石的工程,对于山冈个人来说,无疑是一项艰巨的工程,而且,还不仅仅如此。堵塞后的门道,还要便于他自己通行。

  这就必须在巨石的两侧穿上孔,然后再装上铁的螺丝,作成的石门通过铁棒固定之后,安装在洞窟两侧崖壁上的穿孔之中,这样才能够供山冈自由地开启出入。同时,还必须达到高度精巧的隐蔽性,不留下任何工作的痕迹。

  他没有把握肯定自己能否完成这项既既艰巨又精细的工程,但是,也只有硬着头皮上马了,这项工程的成败与否,直接关系到他的辉煌前程。

  工程具有诸多麻烦的因素。第一,是能否用链滑车启动巨石?第二,是在巨石中凿孔安装铁螺栓时,会不会被人所知道?这是令山冈最感不安的问题,当他用钢凿乒乒乓乓往石头上凿孔的时候,那巨大的响声怎能保证不被人知道呢?更何况这项工程起码也需要十几天才能完成。

  如果在这施工期间,有什么人闯入这片地区的话……

  一想到这里,山冈心乱如麻,那座地底宫殿越是灿烂辉煌,便越使山冈坐卧不安。

  这种不安,在他昨天夜里刚刚睡着便做的恶梦中反映出来。他梦见有谁正在窥视那个洞口,山冈在梦中禁不住放声痛哭。

  直到现在,他的脑海里还留有着这场恶梦的影子。

  山冈必须考虑,怎样尽快把地底深处这座岩盐的宫殿真正据为己有。如果将来申请发掘的话,这座宫殿的所有权必须是他所有。

  可是,这当中又有一些将会遇到的难题。

  盐属于专卖品,国家会不会以此为借口进行干涉?弄得不好,自己辛苦一场,担惊受怕到头来好处统统被国家所剥夺,这使山冈颇为不安。

  其次,这座宫殿究竟延伸到什么地方,也还尚未调查清楚,如果按照山冈的推测,从地质时代上分析,甲府盆地由隔绝的“陆海”形成,那么岩盐矿床就有可能是扩展到整个盆地的范围之内。这样一来,盆地所属的山梨县难说不横杀一枪,与山冈争夺开采权。

  山冈深深地感到恐惧。就算是他暂时把洞窟掌握在了自己手里,甚至提出自己的开采权,也说不定哪路恶神会杀将出来,把到手的果实给夺走的。

  事已至此,悱恻缠绵没有多少时间来供山冈细细思量了,当务之急,是先下手堵塞洞口。

  山冈驾驶的汽车在中央高速公路急速地飞驰。

  初冬的天空,天高气爽。

  山冈不由得突然记起了中田宪三问他的话来,中田问他能否打得到鹿。

  “能,一定能!”——山冈自语说。

  打到鹿看起来是不成问题的,昨天,他在书店里翻到的好几本关于岩盐问题的书籍中,曾接触到长野县的有关历史。在一本叫做《延喜式》的古代文献中,曾经记载,在当时南阿尔卑斯山麓的西侧,亦今天的大鹿村附近,历史上有过十多处牧场,其中可能饲养有鹿。

  凡是在有盐水涌出的鹿盐周围,就有较多的鹿群,也显示出这一点来。连地名,也跟“鹿”或“盐”有关。有充分的理由考虑,在延喜年间,为了饲养鹿群,也设立有专门牧鹿的鹿场。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辽阔的阿尔卑斯山麓一带,只有大鹿村,有禁止猎鹿的规定。

  那头鹿是为了寻找到盐,才跑进了地底深处已经隐藏了几十万年,甚至几百万年的那座岩盐宫殿中去的。

  恐怕不光是这头鹿,从远古时代开始,就有大师的鹿群光顾过这座宫殿。这一点上毋庸置疑的。

  他在赤提灯酒店里回答中田“不久就将弄头鹿来尝尝”的时候,已经是比较自信了。不久,他还将开办一家《鹿苑》这样的高级菜馆。不论是多少鹿,他都自信能够猎获。

  这是一个壮美而瑰丽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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