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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历史

  朱老头逃得最快,山洪还没到,他已经钻到一处山坳里,把自己藏得严严实
实。

  等山洪退去,他才伸出头,余悸未消地说道:「好厉害!好厉害!」

  程宗扬咬牙道:「死老头,知道有山洪,还带我们走山涧!」

  「天地良心啊!」

  朱老头叫道:「几天都没下雨,我怎么知道会过蛟?」

  吴战威也有些纳闷:「没下雨怎么有山洪?」

  「这是旱蛟。」

  祁远道:「山里人把发山洪叫过蛟。下雨发山洪叫水蛟。有时候上游下雨,
河道被堵住,隔了几天才冲下来。山里人说那是蛟龙被困在山上,渴极了往山下
找水,叫早蛟,比平常的水蛟更厉害。」

  「就是!就是!」

  朱老头连连点头。

  易虎和一名花苗人被山洪卷走,尸骨无存。骡马损失了五匹,相比之下,货
物损失得倒不太多。此时河道被水冲过,泥泞得无法行走——见识过山洪的威力
之后,也没有人再有勇气去走山涧。

  朱老头一路上尽吹自己有先见之明,若不是他老人家见机的快,喊的及时,
在河道里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没跑。

  众人都心情郁郁,没人理他,倒是阿夕心直口快:「若不是你,我们也不会
撞上过旱蛟。」

  朱老头涎着脸道:「丫头可别乱说。要不是我,你们能找到路吗?再说了,
我老人家说话的时候,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阿夕手指刮着脸皮:「老不羞!」

  「嗨,你这丫头,当心将来嫁不出去!」

  阿夕气得嘟起嘴。她忽然一笑,眨了眨眼睛,用蛮语甜甜称呼道:「阿普,
你的驴子背上是什么东西?」

  「啥?」

  朱老头扭过头。

  阿夕白白的小手一指,只见他那头瘦驴屁股上趴着一只张牙舞爪的蝎子。驴
子似乎觉得有些痒,不满地摇了摇尾巴,那蝎子受到攻击,立刻举起尾钩,狠狠
钉进驴臀。

  驴子嘶鸣一声,暴跳着把朱老头掀下驴背,三下两下跳进灌丛。

  朱老头摔得灰头上脸,一手扶着腰,带哭腔喊道:「我这腰……亲娘哎!」

  阿夕拍着手,咯咯笑道:「活该!让你乱说!」

  程宗扬回过头,发现谢艺正在看着自己。两人目光一触,那个男子便像春风
一样和煦地笑了起来。

  「刚才朱老头喊的时候,我看到谢兄已经先一步上了岸。」

  程宗扬似笑非笑地说道:「莫非谢兄以前也遇到过山洪?」

  谢艺点了点头,「这些年来,我走过很多地方。山洪、雪崩、海啸……都遇
到过。我曾经在雪山顶上,见到一头死去的豹子。积雪间,它的皮毛仍像活着一
样光亮,让人不敢惊动。在大海深处,我遇到过一群迁移的鲛人。他们用海底采
来的明珠,来交换我们携带的鱼叉。几乎每一次长途旅行,我都目睹过同伴的死
亡。」

  隔了一会儿,谢艺低声道:「但最美的风景,水远都在最难靠近的地方。与
天地间的美丽相比,我们的生命显得那么渺小。」

  程宗扬品味着他的话,没有心情再去探究他的底细。良久,程宗扬道:「谢
兄可见过这个东西?」

  程宗扬打开背包,拿出那支遥控器。

  这件物品这些天自己已经看过无数遍,越看越觉得难以理解。它比普通的电
视遥控器小了一半,显得更为袖珍。不知道是因为年代过于久远,还是本身就没
有刻印,按键上没有任何字迹。程宗扬只能猜测较大的一个是开关键,中间排列
整齐的那些是数字键,两个长一点的,像是音量和频道控制键。这种形式的物品
自己以前已经见过太多了——它和一支典型的电视遥控器在结构上完全一样。

  谢艺仔细看了看,然后摇头道:「没有。」

  程宗扬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失望。连谢艺都没见过,看来这个世界认识它
的人真的不多。

  但问题是这并不是一支真正的遥控器。它的材质很奇特,不是通常所见的工
业塑料,而是一种类似金属的物体,很轻但很坚固。朱老头砸的那一下,没有在
它表面留下任何划痕。至于那两枚电池,只能说它们做得很像「电池」,虽然有
正极和负极,但材料并非金属,而更近似于一种矿物质。

  这是一件仿制品。程宗扬得出结论。

  而这个结论比它是一件真品更让程宗扬怀疑。究竟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
而仿制了一支在这个世界不可能使用的遥控器?

  唯一的解释,也许是在自己之前,已经有人穿越到这个世界。程宗扬猜测,
那位穿越的前辈大概是一位资深宅男,出于对生命中美好事物的深刻怀念,而仿
制了这支遥控器作为纪念。

  那位穿越者的心态不足程宗扬所关心的问题。最重要的是,除此之外,他还
留下了什么痕迹?

  「云老哥。」

  上了年纪的人经历一般更为丰富。

  程宗扬攀谈道:「六朝历史上,出过什么杰出的英雄人物?」

  云苍峰牵着马徒步走着:「程小哥可知道千古一帝?」

  程宗扬试探道:「是……秦始皇?」

  云苍峰点头道:「春秋以降,是为战国。七雄纷战不已,及至始皇帝,奋六
世之余烈,东破六国,威加海内,人称千古一帝!但要说英雄……还要数大秦的
赵鹿侯!」

  程宗扬脑中有些发晕。大秦赵鹿侯?是哪位英雄?

  「始皇帝驾崩,天下大乱。当时势力最为强大的,莫过西楚霸王项羽。钜鹿
一战,大败秦军二十余万。楚军趁势西入函谷关,兵围咸阳。秦军百战之师土崩
瓦解,围城之日,又值二世皇帝晏驾,天下都以为秦失其鹿,楚将得之,国祚覆
亡在即。」

  云苍峰声音变得激昂起来:「赵鹿侯当时只是宫中区区一个内侍,却杀伐决
断,先诛权臣李斯于咸阳闹市,再拥立始皇之弟子婴为秦三世,又率敢死之士千
余,夜袭楚军,在渭水之畔大败霸王项羽。收大将韩信,复关中之地,最后大战
垓下,迫使霸王乌江自刎。以一人之力,挽狂澜,存社稷,可谓英雄!」

  这段诡异的历史听得程宗扬目瞪口呆。他敢发誓,自己学过的历史上绝对没
有这段狗屁倒灶的内容。

  难怪自己在王哲军中会看到秦军的身影,原来在这个世界的历史中,秦国并
没有灭亡。而秦国之所以没有灭亡,是因为秦始皇死后,秦国又出了个赵鹿侯,
带领秦军绝地反击,不但保全秦国,还逼得楚霸王自杀。

  问题是,这个赵鹿侯是怎么蹦出来的?

  「鹿侯非但战功显赫,文治更为出众。他以法家为宗,车同轨,书同文,行
郡县之制,遗泽一至于今。」

  云苍峰道:「秦三世以鹿侯功高,拜其为王,鹿侯推辞不就,只拈鹿为号,
请封鹿侯,随即退居终南山。至今秦国仍将其牌位供奉于宗庙之中,累代祭袒不
绝。」

  说起古时贤达的风节,云苍峰慨叹不已。程宗扬表情却像打电动时遇到电脑
作弊一样不可思议。这个赵鹿侯竟然把秦始皇的功劳都据为己有,什么书同文,
车同轨……脸皮厚到这个地步,也太过分了吧?

  程宗扬费力地清了清嗓子:「云老哥,你说的赵鹿侯……他叫什么名字?」

  「鹿侯乃赵国世族子弟,弃家入秦,三十岁之前籍籍无名,至此一鸣惊人。
鹿侯遂以赵为氏,单名讳高。」

  赵高……我就知道是那个死太监!

  程宗扬在心里骂道:就是你们这些不讲道德的穿越者,把正经历史搞得乱七
八糟,让我想作弊都没有机会。逼死霸王……你怎么不去抢了虞姬呢?

  哦,他穿越成了太监……

  程宗扬打了个寒噤。当初带着情趣内衣穿越,他认为自己已经够倒霉了,没
想到还有比自己更倒霉的。想到这里,他不禁对云苍峰击节赞叹的这位大英雄生
出一丝同情。这位前辈能咬牙坚持下来,还真是挺不容易……

  「既然这样。」程宗扬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会有汉呢?」

  云苍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程小哥不知道汉高祖?」

  「是斩白蛇起家的刘邦吗?」

  「不错。汉高祖刘邦本是霸王麾下,入汉中被封为汉王,赵鹿侯击破楚军,
唯有高祖一军独全。霸王乌江败亡,高祖遂以汉为号,率军暗渡陈仓。赵鹿侯闻
讯,挥师回援。秦军转战千里,汉军以逸待劳,本来负多胜少,但赵鹿侯慧眼识
英才,从霸王弃将中提拔出大将韩信,一连数战,汉军竟然没占到半点便宜。两
军相峙数月,最后赵鹿侯在鸿门设宴,邀高祖赴会。」

  云苍峰脸上露出笑容,抚掌道:「这一场鸿门宴可谓是千古绝唱。高祖仅带
谋士张良一人赴会,赵鹿侯于屏风后暗伏刀斧手,以掷杯为号,谋刺高祖,并且
严令军中戒备,不许一人逃脱。」

  程宗扬暗道,那个穿越的赵鹿侯肯定是读过鸿门宴,决心在他创造的历史中
完成项羽未能完成的事业——干掉刘邦。赵鹿侯吸取了项羽失败的教训,还抢在
刘邦之前收服了韩信,难道刘邦还有机会逃命吗?

  云苍峰抚掌道:「谁知高祖席间藉口尿遁,暗中潜入韩信帐中,只用了一句
话,便说服韩信举兵反秦。赵鹿侯功败垂成,遂闭关自守,不再有东进之意。」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他说了一句什么话?」

  「事成,以汝为齐王。」

  程宗扬瞠目结舌。

  赵鹿侯这个拿着通关秘笈的穿越者也没能斗过刘邦?谁能想到,天才的政治
流氓刘邦只用了一张空头支票,就骗走了政治盲韩信。

  难怪赵鹿侯会退居终南山。他这个穿越者也被卷入历史的洪流,已经改变的
历史脱离了他的掌控,按着强大的惯性向着没有人能够预料的方向发展。这足以
让任何一个穿越者心灰意冶。

  忽然朱老头在前面叫了起来:「这边!这边!」

  吴战威的声音道:「老头,你没看错吧?这山洞就是你说的路?」

  朱老头乐呵呵道:「跟我走你就放一万个心吧,错不了!」

  「阿普。」

  苏荔的声音响起:「山神绝不会让人从它身体里走过。南荒像蛛网一样的山
洞,就是山神的宠儿白尾豹也会迷路。」

  争执间,程宗扬已经与云苍峰赶了过来。

  眼前是一个一人多高的山洞,洞口虽然不大,却黑沉沉看不到底。武二郎探
进半个身子,运足目力看了看,哼哼两声,没有开口。谢艺牵着他的坐骑,远远
看着,脸上看不出表情。

  「怕什么!有我呢。看到这山没?」

  朱老头口沫横飞地说着,一边指着面前巍峨的山峰,「要从山上过,至少要
六七天!也就我老人家知道这条捷径,能从山洞直接穿过去。哼哼,要不是为了
那一个金铢,我老人家才不告诉你们这里的捷径呢!」

  云苍峰与程宗扬对视一眼,然后慢慢将袍角掖到腰间,「走吧。」

  说着当先踏入山洞。

  火把的光亮下,水潭犹如一块宝石,散发出幽蓝的光泽。一群近乎透明的小
鱼在水中轻灵地游曳着,荡出一圈圈大大小小的涟漪。

  地下水无数年来的冲刷,在大山中形成一个庞大的溶洞群,四通八达的洞穴
连接在一起,密如蛛网。任何一点声音都在这密闭的空间中无数次回荡,让人辨
不出究竟是什么地方传来的声音。

  一路上,所有人都闭住嘴,默不作声地赶路。那些花苗女子雪白的小腿在黑
暗中悄无声息地移动着。戴着面纱的花苗新娘被她们簇拥在中间,安静得像一名
淑女。

  程宗扬已经知道花苗新娘是冒充的,那个叫乐明珠的小丫头又天真又可爱,
说话解闷倒是个好对象。可惜只那晚在蕈子林见过一面,剩下的时间那些花苗女
子始终与她同行同宿,一直没有聊天的机会。

  这山洞不知有多少年没人走过,越往里走,空气中的含氧量越低,进入山洞
一个时辰之后,几个体弱的奴隶已经几乎晕厥过去。

  当那些护卫也快支撑不住的时候,朱老头领着众人钻进一个狭小的洞口。在
经过一段地狱般的路程之后,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岩洞。

  这洞穴面积足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气流从几道石隙间喷出,带来清新的气
息。

  这一路走过来,每个人胸口都仿佛压了几块沉甸甸的石头,用来照路的火把
也因为缺氧而熄灭,只剩了一支还亮着。清风一吹,众人如释重负,不等朱老头
开口,就挣扎着走过去,倒坐在地。

  众人坐在水潭边,大口大口喘着气,一个个脸色苍白。山洞里辨不出昼夜,
众人感觉像走了一整天那么久,手脚都如同灌了铅,疲惫已极。程宗扬也眼冒金
星,两耳作鸣。他坐下来,背后靠着一根不知生长了几百万年的石笋,按照凝羽
所说的功法,两手拇指、中指相扣,勉强催动丹田的气轮。

  体内的真气沿经络行走,周而复始。渐渐的,胸口沉闷的感觉一丝丝散开,
呼吸变得顺畅。程宗扬振作起精神,睁开眼睛,面前是一张枯树皮般的老脸。

  程宗扬本能地一抬头,脑后「砰」的撞在石笋上,撞得他眼一阵发黑。

  「死老头!你变态啊!」

  程宗扬捂着头怒道。

  朱老头「嘿嘿」笑了两声,模样要多猥琐就有多猥琐,他那头瘦驴被阿夕拿
蝎子狠狠蛰了一下,虽然苏荔拉着阿夕道了歉,又找来草药敷住伤口,但走起路
来还是一瘸一拐,让朱老头心疼得唠叨了一路。

  「那个,天儿也不早了。小程啊,咱们说好的,一天一个金铢,你瞧……」

  朱老头是棺材里往外伸手,死都要钱。说好的每天一个金铢,先付一半,剩
下的到了地方再付。可这老家伙每天都来软磨硬泡,要拿他当天的一份,每次都
碰一鼻子灰,却始终痴心不改。

  这次算让他等到了。程宗扬扬着脸琢磨一会儿,居然破天荒地拿出一枚银铢
来。

  朱老头看到这多赚的一份,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连忙伸手去接,程宗扬
却把手栘开。

  「朱老头,那个砸核桃的东西,你在别处还见过吗?」

  「见过见过!」

  朱老头把头点得飞快。

  「在哪儿?」

  朱老头道:「山里多的是!」

  程宗扬对这老家伙的信口开河深具戒心:「真的?先说好了,你要再给我胡
扯,咱们就一拍两散,我重新雇人当向导。一天一个金铢,鬼巫王他老爸我都能
雇来!」

  朱老头翻着眼想了半晌,犹豫道:「好像是在……太泉?」

  「太泉?」

  程宗扬听着有点耳熟。

  忽然程宗扬心头一震。王哲托他的三件事里,其中一件就提到苍澜的太泉古
阵。

  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让王哲念念不忘?

  朱老头最擅长察颜观色,看出程宗扬对太泉古阵并不熟悉,口气立刻大了起
来:「那地最多这种怪模怪样的东西!山里人拿来砸核桃、打院墙、叠猪圈。」

  程宗扬没理会他的瞎扯,问道:「太泉在什么地方?」

  「西边的大山里,叫什么苍……」

  朱老头拍了半天脑袋,最后道:「反正是个邪门的地方。据说山里的狐狸、
野獾什么的进去,就会变成妖精。」

  程宗扬没心情再听下去,将那枚银铢一丢,朱老头立刻扑过去,一把抄住那
枚银铢,用指甲掐着,用力吹了一口,一边眯起眼,放在耳边听着成色,仿佛那
是世间最美妙的声音。

  谢艺缓步过来,低声道:「凝姑娘似乎不大好。」

  凝羽闭着眼,背后靠着岩壁。她神情很平静,继晕不像有伤在身的样子。但
程宗扬看到,她身体每一寸肌肤都在绷紧,似乎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程宗扬把手放在凝羽额上,凝羽双眼霍然睁开,本能地抬起手掌朝程宗扬胸
口击去。掌缘触到他的衣服才费力地停了下来,手指微微痉挛。

  凝羽脸色雪白,额头却像火一样热得烫手,没有一滴汗水。她的皮肤像纸一
样发脆,乌黑的发丝变得干枯,零乱的发梢卷曲而分叉。良久,她勉强朝程宗扬
笑了笑,那笑容有着异样的妩媚。

  「给我一点水。」

  程宗扬一手搂住凝羽的肩膀,然后拿出水囊,递到凝羽唇边。凝羽慢慢喝了
几口,忽然猛地呕了出来。

  程宗扬已经隐约猜到了凝羽不适的原因,却没有任何办法。他抬起头,大声
喊道:「乐明珠!」

  戴着面纱的花苗新娘正好奇地踮着脚尖朝这边张望,闻声立刻跑了过来。阿
夕一把没有拉住,急道:「珂娅!你不能……」

  乐明珠一把揭了面纱,「有什么……哎哟……」

  苏荔不知何时挡在她身前,乐明珠一头撞进苏荔怀里,没等众人看清她的面
容,苏荔已经挽起面纱,掩住她的面孔。

  「苏姐姐……」

  乐明珠可怜兮兮地唤道。她这些天假扮新娘,走路说话都小心翼翼,早就闷
坏了。

  苏荔搂住她的肩膀,对族中的女子说道:「把凝姑娘扶过来。小心一些。」

  这一次她们没有拒绝程宗扬留在旁边,一方面是程宗扬坚持要留下来,另一
方面也是因为乐明珠的身份对他而言已经不是秘密。

  在临时撑开的帐篷里,程宗扬第一次目睹了光明观堂的疗伤手段。那是法术
与科学相混合的奇异医术,乐明珠束起衣袖,露出雪藕似的手臂,然后把手浸在
一口盛满清水的铜盆里,小心念诵着什么。

  「师傅说,一滴水有八万四千虫。要念咒驱虫,才是医者用的净水。」

  乐明珠抖了抖手上的水,用巾帕抹干,然后拿出凝羽的手,用三根手指按住
她的脉门,一边好看地拧起眉头,半闭着眼睛,宋精会神地诊脉。

  程宗扬握着凝羽另一只手,她的手掌时而冰凉,时而火热,程宗扬心头也时
起时落。

  过了一会儿,乐明珠讶然抬起眼睛,「她的伤势没有发作啊?」

  程宗扬沉默片刻,「也许不是因为受伤。」

  乐明珠偏着头想了一会儿,又试了试凝羽额头的温度,「体热意烦,肌僵而
颤,呼吸急促……有点像是惊风呢。可脸色没有发赤……」

  乐明珠郁闷地收回手,她犹豫了一会儿,解开凝羽的襟领,将她翻过来,又
把一枚丹药化在水里,用巾帕在凝羽颈后仔细抹拭一遍。接着取出一只木制的小
匣,从里面挑出一枚细针。

  乐明珠小心辨认着穴道,然后将毫针刺入凝羽颈后半寸,手指轻轻点动。以
针点刺大椎穴是治疗惊风的常见手法,但乐明珠扎针时,银针上却有淡淡的光芒
闪动,盘旋着流入凝羽大椎穴中。

  凝羽咬紧牙关,随着雪白的颈中渐渐渗出血痕,身体的战栗也渐渐减弱。忽
然她紧绷的皮肤一松,收敛的汗水猛地涌了出来,几乎是一瞬间,肌肤就布满了
晶莹的汗珠。

  乐明珠刚松了口气,一直配合她的凝羽身体忽然一扬,蛟龙般从她手底下脱
出,旋身扼住乐明珠的脖颈,将她推到一边,发红的眼睛失神般望着程宗扬,颤
声道:「给我……」

  程宗扬喉头滚动了一下,片刻后,慢慢张开手臂。凝羽露出苍白而妩媚的笑
容,温柔地拥住他的腰身,将脸颊埋在他胸口,双臂越来越紧。

  「给我……」

  凝羽呢哝着说。

  「砰」的一声,一只小手切在凝羽颈后。凝羽僵硬的身体挣扎了一下,然后
昏迷过去,软软伏在程宗扬怀中。

  乐明珠一掌击晕凝羽,然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一手捂着喉咙,抽噎
着说道:「她抓得我好痛啊。」

  程宗扬喉中又苦又涩,半晌才说道:「我知道她的病。」


              第四章  穿山

  「这就是你说的药吗?」

  乐明珠有些怀疑地拨弄着掌心红绿两色的药丸,又好奇地嗅了嗅。「好奇怪
的香味。」

  麻古特殊的香味在空气中飘散开来。程宗扬呼了口气,右侧的太阳穴又开始
隐隐作痛。

  这是段强身上的药物,与摇头丸混在一处。凝羽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再服用
过。

  除了最初两天,凝羽并没有表现出太多不适,让程宗扬以为她已经能抗拒药
物的成瘾性——毕竟她以前服用的剂量并不多,服用的时间也不是很长。

  直到这时程宗扬才发现,麻古这样成瘾性极强的毒品,对于这个世界完全没
有经历过现代工业化污染的人们来说,有着怎样的杀伤力。

  受伤之前,凝羽每天都会离开队伍一段时间,程宗扬以为这只是她的怪癖。
现在想来,也许凝羽是有意回避他们的视线,免得被人看到她毒瘾发作时失态的
样子。

  在离开熊耳铺的时候,凝羽很可能已经逐渐摆脱了毒瘾。但紧接着,她在与
鬼王峒武士交手中受伤。这一路上,凝羽不但承受着身体的伤势,还每天承受着
毒瘾的折磨。在她平静的表面下,不知道隐藏着多少痛苦。山洞这段路程连程宗
扬都走得气喘吁吁,更耗费了凝羽大量精力,纵使如此,凝羽仍竭力压制住肉体
的痛楚,直到再无法支撑。

  程宗扬嘴唇紧紧闭着。

  「是我的错。」这句话到了嘴边,他却没有说出来。如果认错有用的话,他
可以认一万个错。

  乐明珠反覆看着那两粒药丸,「做得好精致……这是什么东西?」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毒品。」

  乐明珠拔下发上的钗子试了试,「好像没有毒啊?」

  「它不是毒药,但比毒药更厉害。」

  程宗扬发现很难向这个时代的人解释毒品究竟是什么,只好思索着道:「你
知道有人喜欢喝酒吗?」

  乐明珠笑得眼睛弯起来:「我师伯最喜欢喝酒,和你们商队那个瘦子一样,
整天都拿个酒葫芦。什么时候酒葫芦干了,就偷偷溜出去打酒。师傅总说,要配
副药治治师伯的酒瘾。咦,你是说这种药也会让人上瘾吗?」

  「很像,但比酒瘾更厉害。」

  程宗扬道:「帮我想个办法,把凝羽体内的毒性清除掉。」

  乐明珠为难地说道:「这种毒药我从来都没见过。而且……」

  乐明珠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学的是医术,不太擅长解毒。」

  程宗扬道:「光明观堂医术天下无双,有什么毒药能难住光明观堂门下呢?
我相信你。」

  武二郎中了蜜罗汁,差点连命都丢掉,结果潘金莲只用了一枚丹药就化解,
让程宗扬平添了许多信心。现在同行的只有乐明珠一名医生,无论能不能成功,
至少比他们这些人强些。

  被程宗扬一夸,乐明珠得意地叉住腰,「你也知道我们光明观堂的医术天下
无双?世上没有什么毒药能难倒我们光明观堂!你就放心吧!」

  她这么说,程宗扬反而有些担心起来。

  乐明珠扶起昏迷的凝羽,讶道:「凝姐姐身子好轻呢。」

  淡淡的雾气在山林的枝叶间浮动着,无数密叶交织在一起。那些叶片又大又
薄,仿佛一幅翠绿而透明的碧纱笼罩在头顶的天空上。清晨阳光透过这层纱幕,
变得柔和而富有生机。往下,生长着木瓜和菠萝的灌木、枝叶浓密的厥类、茂盛
的草蔓……一层层错综杂陈,形成一片满目葱龙的植物世界。

  在黑暗而冰冷的山洞里行走了几个时辰之后,猛然看到满眼的绿色,每个人
心里都生出一丝喜悦。连苏荔都忍不住弯下腰,从花丛中采下一朵鲜艳的红花戴
在鬓侧,转头朝武二郎笑吟吟一瞥,让武二呆头鹅一样一阵傻笑。

  程宗扬懒得理他们两个眉来眼去,他挥刀砍下一片扇状的蕨叶,然后就瞪大
了眼睛。

  商队正行走在一座大山的山脚,在他们面前是一座长长的峡谷。四面群山流
下的溪水在谷中形成一连串大大小小的湖泊,犹如散落着无数晶莹的珍珠。在山
谷中央,一个巨大的月牙状湖泊仿佛一块被切断的玉璧,嵌在群山之间。

  白雾渐渐散开,那座月牙状湖泊的弯拱中,现出一座奇异的山峰。那山峰峻
秀之陋,形状宛如一个屈侧而坐的女子。她两手扶在脑后,扬起头,身躯向一侧
微微倾斜,弯曲的双腿半浸在湖水中,就像刚从碧波中出浴一样,随意梳理着长
发,佣懒而曼妙地层露出身体美好的曲线。

  远远能看到崖上石屋竹楼,但这一切并没有破坏山峰的美态,而是使她平添
了许多生机,显得温柔而多情,不再是冰冷的岩石。

  那种维妙维肖的妙态,让程宗扬怀疑这是有人故意雕琢出来的艺术品,但如
此巨大的规模远远超出了人力的范围。山峰上密布着苍翠的松柏和美丽的花草,
看不到任何斧凿的痕迹,让人不得不惊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程宗扬扭头道:「朱老头,这就是你说的破山?破水池子?」

  朱老头山羊胡一翘:「可不是吗!你别瞧那水绿莹莹的好看,尽是些坑人的
玩意儿!那绿的都是水草,水就两尺多深一层,下面全是烂泥。人陷进去,想捞
都捞不出来!」

  云苍峰沉默片刻,良久才低声道:「原来这山洞真的可以直通白夷。我年轻
时,曾数次派遣人手到洞里探勘,结果都有去无回。」

  说着摇头叹息不已。

  朱老头「嘿嘿」笑了两声。「别看是刚走出来,俺朱八八敢打包票!这会儿
让你们回头,没一个能走回去的!这洞里大洞上百,小洞上千,大洞套小洞,前
洞连后洞,一个洞口放一只蚂蚁,能把蚂蚁窝搬空,就是神仙进去也出不来。」

  谢艺仰起脸,望着谷中那座形如美人出浴的山峰,仿佛沉浸在这难得的美景
中,久久没有作声。

  祁远也凑过来:「云老哥,传说中的白夷珠是不是出自这里?」

  云苍峰点头道:「不错。白夷珠是湖珠,就出自此湖,每年可产珠数斗,有
赤白二色,小者如米粒,大者逾寸,其中最珍贵的,莫过于夜明珠。」

  众人都露出向往的神情,只有程宗扬不以为然。

  在他曾生活过的世界里,由于大规模的人工养殖,珍珠早巳不是什么珍贵物
品。

  类似的还有珊瑚,都从曾经的珍宝变成廉价的工艺品。白夷族的湖珠,对他
没有什么吸引力。

  谢艺从山上栘开视线,笑道:「程兄不想寻一粒夜明珠带回去吗?」

  程宗扬笑着道:「谢了,那东西我消受不了。」

  传说中的异宝往往会提到夜明珠,但对于穿越来的程宗扬面百,再好的夜明
珠,也比不上一粒普通灯泡。况且他知道,大多数天然发出萤光的物体都具有放
射性,戴在身上,要冒着患癌症的风险。

  云苍峰是这里的熟客,略微一看就辨出方位,领着众人绕过湖群,蜿蜒朝那
座美人出浴的山峰行去。

  靠近时,程宗扬看到那些湖泊真如朱老头所言,水底都生满水草,浓绿草叶
在水中微微飘浮,柔软得让人忍不住想躺上去。

  水草间不时能看到几只蚌壳,灰黑色毫不起眼。石刚和几个奴隶一边走一边
说笑:「那蚌壳里面都有珍珠,最小的也能卖好几个银铢呢。」

  一名年轻的奴隶睁大眼睛,「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去问祁四哥!」

  那奴隶一边走一边看着湖里,湖水清澈见底,那些蚌壳仿佛就放在脚边,触
手可及。他忍不住膛进湖里,弯腰捞起一只蚌壳,在耳边摇了摇:「没有啊?」

  石刚哈哈大笑:「你摇能摇出个屁啊,砸开不就知道了!」

  云苍峰听到笑声,回头一看,顿时变了脸色,叫道:「别动!」

  那奴隶抱着蚌壳,转身想上岸找块石头砸开,却发现两脚陷在淤泥里拔不出
来。

  他不由得慌了神,用力想把脚拔出来。可他一用力,另一只脚就陷得越深。

  奴隶刚踏进湖里还不明显,这时一开始挣扎,下陷的速度徒然加快,起初淤
泥只没过脚背,一转眼就陷到小腿的位置。

  岸边的石刚伸手去拉,却差了几寸没有构到,急得石刚大喊:「快把手伸过
来!」

  那奴隶离岸边只有两步,可这短短两步,却成为无法逾越的距离。就在云苍
峰开口的同时,祁远也发现情形不对,他丢开马缰飞奔过来,这时淤泥已经淹到
那奴隶大腿间,只剩下半截身体还在湖面上。

  「接着!」

  吴战威把一卷绳索扔了过来。

  石刚跃起身,一把接住绳索,抖开抛过去,扔在那奴隶身上,吼道:「快拉
住!你傻啊!还不快扔掉!」

  那奴隶两手捧着蚌壳,不知所措地站在湖中,被他一吼才慌忙扔下,一边拣
起绳索试图缠到腋下。可他一只手有残疾,几次都没有缠住。就这一会儿时间,
他又往下陷了尺许,已经陷到胸口。

  石刚瞪着眼,叫道:「谁带着长兵刀!套马杆也成!快!」

  「呼」的一声,队伍后面的易彪掷来一根长矛。

  石刚接住往湖中递去,却被祁远拦住,低声道:「晚了。」

  石刚急道:「晚什么!用把力就把他拉上来了!」

  「淤泥吸力大得很。陷到腰间,人就拉不动了。」

  祁远低声道:「你用力,只会把他拉成两段。」

  石刚怔住了。

  淤泥渐渐陷到奴隶颈下,浓绿的水草在水中舒展着,仿佛一张柔软的绿毯,
温暖地裹住他的身体。那奴隶拚命拽紧绳索,吃力地说道:「救救我……」

  那个渺小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清澈的湖水中,最后只剩下一串细碎的气泡
从水草间升起。湖水依然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众人沉默地望着湖面。最后祁远一刀割断绳索,低声道:「走吧。」

  「意外之财莫要贪。」

  朱老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一个不小心,把命搭上去就亏大了。」

  石刚低着头,一言不发。

  谢艺见程宗扬皱着眉,一手揉着太阳穴,问道:「怎么?头痛吗?」

  程宗扬摇了摇头。那奴隶他还记得,很瘦弱的一个年轻人,因为扶钎,一只
手被铁锤砸伤。自己把他挑来走这趟南荒,本来想自己开溜时方便一点,没想到
却送了他的性命。

  「行商都怕出事,可生生死死总也免不了。」

  云苍峰缓缓道:「我们走南荒的,总是一句话: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众人绕过月牙状的湖泊,从后面接近山峰。正面看时,这山峰也不是很险,
那美女并在一起的双腿伸入湖中,坡度平缓。后面却陡峭之极,比起他们曾经走
过的天藤也不遑鱼让,只有一条之字形的小路沿着山壁盘旋而上。

  一直走在前面的花苗人,此时落到了队伍最后面。苏荔一手扶着刀柄,面色
凝重,后面的花苗女子都沉静下来,紧紧拥住队伍中间那个娇小的身影。

  花苗人的热情与开朗给程宗扬留下深刻印象。但这些大度的花苗人,在某些
事情上,却有着非同寻常的倔强。直到现在,她们也没有表露自己的目的,向商
队求助。

  虽然她们得到确凿的消息,表明鬼巫王身边没有任何侍从和护卫,但只凭她
们这些人,想除掉这位南荒的王者,无异是一个巨大的冒险。可这些花苗人不仅
没有一个人退缩,并且总是那么欢乐,似乎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戴着面纱的乐明珠像羞涩的新娘一样,微微低着头,乌溜溜的眼珠却一个劲
的乱转,好奇地看着眼前的风光。

  凝羽也在花苗人的队伍中。在山洞里,乐明珠用一种特异的手法按摩过凝羽
的穴道,凝羽便陷入沉睡。那些花苗女子用藤条和树叶编织成一个精巧的担架,
抬着她一路行走。好在凝羽身体轻盈,并不是很吃力。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白夷是南荒最富饶的部族之一。在这座外人难以靠近的
山谷中,不仅出产珍贵的白夷湖珠,还盛产黄金和美玉。每年,云氏商会都要耗
费大量人力贩来货物,交易白夷人的金珠珍宝。

  从山脚往上看去,能看到半山腰间一座石堡,石堡并不高大,所处的地势却
险峻之极,正拦在那条唯一的山路尽头,只有越过它,才能进入白夷族的领地。

  祁远对白夷族好奇已久,此时亲眼目睹,不禁啧啧赞叹。和南荒那些简陋的
村寨相比,这里简直是都市了。

  小魏眼尖,指着山上道:「那里好像有个穿白衣服的女人,在看咱们!」

  吴战威拍了他一把:「不是你眼花了吧?这些天你跟那个花苗姑娘拉拉扯扯
的事可没少做,还有心看别的女人?」

  小魏嘀咕道:「真有!怎么一晃眼就不见了。」

  「深山出俊鸟。」

  吴战威取笑道:「都说南荒最俏的女子,除了花苗就是白夷。白夷的风俗跟
花苗差不多,说不定你还能再找个中意的。」

  小魏笑了一声,没有接口。祁远却上了心。低声道:「小魏,你不会是动了
心吧?我跟你说,这种事可当不得真,除非你想一辈子住在南荒的大山里头。」

  小魏低头摆弄着弩机,过了一会儿道:「那也没什么不好。」

  祁远干巴巴笑了一声:「南荒邪气重,平常人在这里待上半年就到头了,住
得久了,也会变成半人半妖的怪物。」

  小魏闷了一会儿,有些不服气地说道:「那老头不是没事吗?」

  祁远咂了咂嘴,「那家伙都老成精了,黏上毛就是活猴,你跟他比?」

  队伍离石堡越来越近,程宗扬在后面照看了一会儿凝羽,然后打马上来。只
见石堡的大门紧闭着,看不到一个人影。

  云苍峰道:「白夷人生性谨慎,这石堡的大门平常都是锁着的。外人即使走
到这里,也未必能进去。」

  朱老头哼了一声:「啥生性谨慎?就是胆小!一个个都是兔子托生的,有点
风吹草动就钻到洞里。让我说,南荒最没用的就是他们!」

  程宗扬讶道:「朱老头,你不是跟白夷人有仇吧?」

  「啥仇啊?」

  朱老头气哼哼道:「我朱老头就是看这些死兔子不顺眼!在外面让我碰到,
看我不一手一个,掐巴死俩!」

  程宗扬吹了声口啃。

  云苍峰微笑道:「南荒诸族,白夷人从来都不以勇武知名。但白夷人虽然文
弱了些,也从来没向谁低过头。你看这山就知道了,莫说连铁器都要从外面买的
南荒人,即便是晋国的北府兵,也未必能攻下来。」

  易彪一手握着刀,寸步不离地守在云苍峰身旁。易虎被洪水卷走后,他就成
了这些军士们的核心。这个豪爽热情的汉子仿佛一瞬间成长起来,气度变得沉稳
严谨。他目光炯炯地打量着周围的地势,最后点了点头。这里的地势实在太过险
要,山势平缓的正面全部被湖泊围住,后山险峻无比,只需十几个男丁守在石堡
上,即使数千精兵也只能望之兴叹。

  云苍峰亲手打开鞍侧的包裹,取出一面旗帜,迎风一展,高高举了起来。墨
蓝色的锦面上,用银丝绣着繁复的环形云纹,中间是一个硕大的「云」字。

  云氏商会的旗帜一层开,山上就传来一阵欢呼。接着有人吹起号角,刚才还
空无一人的石堡上立刻涌出一群身穿白衣的年轻人,一边招手,一边兴高采烈地
叫道:「是云家!云家的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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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白夷

  到了白夷族,程宗扬才真正见识到云氏商会的赫赫声名。白夷人几乎举族出
动,迎接这些远道来的贵客。号角和铜鼓的声音响成一片,白夷人仿佛过节一样
的欢呼雀跃。

  云苍峰远远下了马,在正式踏上白夷人的土地前换了一双崭新的靴子。

  他的举动引来了更大的欢呼声,那些白夷人热情地上前替他牵过马匹,拥挤
的人群分开一条通道,每个人都带着诚挚的笑意。

  族中穿着白衣的年轻男女用树枝沾上清水,洒在众人身上,几名明眸皓齿的
少女在他们行进的道路上撒下大量花办。

  踏入南荒之后,程宗扬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热闹的气氛。那些白夷人身材
纤瘦,相貌俊雅,而且前来迎接的女子远远比男人多,一个个娇美的身影花枝招
展,让人目不暇接。

  道路尽头,是座纯白岩石砌成的门楼。一名中年男子站在石阶前等候众人。
他年过五旬,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双目沉静如水。

  云苍峰走上前去,向这位白夷首领深深躬下腰。

  「就像迁徒的候鸟,我们云氏的商人又来到这片富庶的山谷。」

  「我们腾出了最好的房子供你们居住。」

  白夷族长微笑道:「无论你们需要什么,尽管向我开口。」

  云苍峰一招手,易彪上前捧上一匹丝绸。云苍峰解开外面包裹的油布,轻轻
一抖,一抹银亮的光泽流淌下来。那丝绸散发着月光一样的白色,摇曳时,仿佛
有妩数星光飞舞着忽隐忽现,将他的青袍映得一片莹白。

  「敝商会请了一位御法师帮忙,才织出这样月光般的丝绸。虽然不及白夷宫
殿里的夜明珠光彩夺目,但到了夜间,也能散发出月亮一样的光芒。」

  白夷族长接过来仔细看着,目光变得柔和起来。良久,他让人把丝绸小心收
好,然后拉起身后一名女子的手,向云苍峰道:「这是我的妻子阿樨,你上次已
经见过的。」

  那是一名娇艳的少妇,她年龄比苏荔略长,眉眼盈盈如画,白皙的肌肤宛如
牛乳,光洁的额偷上戴着一串日明莹的珠链,身上白裙犹如百合,肩头披着一条
月白色的长披肩,用一口金环扣住,环上嵌着一颗黑色的大珠,气度雍容雅致。

  樨夫人柔声道:「云执事还和我第一次见到时一样,好像时光没有在你身上
留下任何痕迹。」

  云苍峰笑道:「夫人却是比从前更美貌了。」

  樨夫人微微一笑:「远来的贵客,请安心在这里住下吧。」

  「多谢夫人。」

  云苍峰早已准备好礼物,命人捧来一只玉匣。打开来,里面是一枝纯金的凤
钗,钗头的凤眼镶着两枚红宝石,凤嘴悬着一串明珠,珠光宝气,华贵无比。

  樨夫人含笑道谢。族长却往云苍峰身后看去。

  「这次我来带了另一支商队。」云苍峰托起程宗扬的手肘,「他们来自遥远
的五原城,是我们云氏的朋友。」

  这些日子程宗扬已经克制住握手的冲动,似模似样地拱了拱手,道:「见过
族长。」

  「另一家商馆?」

  白夷族长疑惑地挑起眉毛,「难道云氏找到更好的商路了吗?」

  「云氏是白夷永远的朋友。南荒部族成百上千,没有哪个比白夷富庶的。云
氏和白湖商馆携手,会给朋友们带来更多货物。」

  白夷族长放下心来,与程宗扬寒暄几句。云苍峰又道:「与我们同来的,还
有一位朋友。」

  那道健美的身影走过来:「花苗的阿依苏荔,向尊敬的白夷族长问好。」

  「是花苗的族长吗?」

  白夷族长高兴起来,「是什么鸟儿,把你们引到深山里的白夷来?」

  「是鬼王峒的使者。我们带来了龙神和巫王的新娘,依照他的命令,来这里
等候。」

  白夷人的欢呼声还在继续,程宗扬却敏感地发现身边的气氛异样起来。白夷
族长脸上依然带着笑,眼神却变得深沉。

  只一瞬,白夷族长神态又恢复了从容,他客气地与苏荔交谈几句,然后让侍
从把客人送到住处。

  「我有些事要与云氏的朋友交谈。花苗客人,晚间我会设宴款待你们。」

  白夷人崇街白色,虽然住在山上,用来盖房子的岩石却是从外面运来,清一
色洁白的颜色,一幢幢白石砌成的房屋整齐美观。优越的地理环境,使白夷人口
远远超过南荒的普通村寨,与其说是一个部族,更像一个初具雏形的城市。

  作为白夷人对外贸易的垄断者,云氏商会在城中竟然有一处专属的商铺。商
铺位置距离族长的宫殿不远,前面是经营的铺面,后面是仓库和住处。云苍峰被
白夷族长请到宫内交谈,其余商队的护卫卸下绸缎,一匹一匹摆出来。祁远也带
着人,把剩余的货物全都陈列出来,倒也琳琅满目。

  很快就有白夷人来挑选货物。祁远一边在柜台上招呼客人,一边指点着小魏
和石刚当起了伙计。

  程宗扬靠在柜台边,看着来往的客人。白夷女子容貌俏美,身材窈窕,给人
的观感不是一般的赏心悦目。但程宗扬越看越觉得疑惑:半个时辰内,来到商铺
的男子不足两成,女子倒占了八成还多。这白夷族的女人也未免太多了吧?

  听到程宗扬的疑问,祁远笑了一声。「有两成就不错了。来白夷之前,我还
听说白夷族全是女的呢。」

  说着他挤了挤眼,小声道:「白夷人可比花苗还多情呢。据说走在街上就有
人拉。」

  程宗扬道:「那不成唐侩进了女儿国吗?」

  这故事祁远也听过,笑道:「别说唐侩,就是孙猴子都有人抢着要。」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不至于吧?」

  祁远扯了扯他的衣袖,朝外面一呶嘴。

  商铺对面是一幢小楼,一个娇俏的女子立在屋檐下,笑吟吟看着这边。那双
美目灵巧地从众人身上一一滑过,最后与程宗扬眼神一触,像被黏住一样不再栘
开。

  那女子体貌娇柔,一张瓜子脸又俏又媚,白净的下巴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程宗扬还记得西门庆传授的观女之术,这样的荡女之相,百不一失。

  那女子与程宗扬对视片刻,然后娇媚的一笑,眼神柔媚得仿佛滴下蜜来,让
程宗扬禁不住心头怦怦跳了几下。

  这些天跟着一群花苗美女,自己却连小魏的机会都没有。倒不是程宗扬有什
么心理负担,实在是凝羽受了伤,需要人照料,她的性子冶漠,其他男人别说帮
忙,就是靠近些也不行,程宗扬只好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这些天下来,早巳欲火
高涨,眼看着那女子勾人的眼神,不禁心旌摇曳,眼睛也亮了起来。

  那白夷女子抿嘴一笑,悄悄扬起手,朝程宗扬招了招,然后扭头进了屋子。

  朱老头一脸暧昧地凑过来,笑得像一只刚偷吃了老母鸡的黄鼠狼:「这叫哪
啥?缘分啊。」

  程宗扬没理会他的揶揄。祁远说过的话:有拉咕咕叫,还不种地了?他咳了
一声,整了整衣服,绕过柜台,朝对面走去。

  那女子就在门里等候,见着程宗扬没有半点讶异。她嫣然一笑,一手悄悄牵
着他的衣袖,拉到屋里,然后掩上门。

  朱老头蹲在门边,眯着眼,口里念念有辞,「一、二、三、四……」

  刚数到十,小楼里突然一声惨叫,接着房门砰的打开,程宗扬衣衫不整地狂
奔出来,像撞上什么可怕之极的怪物一样,吓得魂不附体。

  看守商铺的几名护卫互相看了一眼,不作声地握紧柜下的兵刀。

  程宗扬拔足狂奔,一头闯进商铺,身后却没有人追来。

  「哈哈哈……」

  祁远捧着肚子,发出一阵大笑。

  程宗扬一直跑到后院才停下来,惊魂未定地扶着柱子,脸上时青时白。

  朱老头一脸无辜地追进来,连声追问:「怎了?怎了?」

  程宗扬铁青着脸,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她是男的!」

  「哦……」

  朱老头恍然大悟。

  程宗扬恨恨道:「死老头!你存心的吧!」

  朱老头叫起屈来:「她穿着裙子呢,我哪看得出来是男的女的?」

  祁远也跟了进来,忍笑道:「得了吧。你还不清楚?死兔子都叫了一路了,
老头你对这里清楚着呢。」

  朱老头哼声道:「俺又没被兔子勾引过,怎会知道?」

  程宗扬喘了半天气,忽然弓着腰干呕了一口,却没呕出什么,只用手背狠命
擦着嘴。

  朱老头脸凑过来,关心地问道:「怎了?亲上啦?」

  程宗扬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咬牙切齿地说道:「死老头!再啰嗦,小心我叫
人爆你菊花!呕……」

  商铺里人来人往,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一个个巧笑倩然。对面那个白夷「美
女」又立在门口,一脸幽怨地望着这边。程宗扬躲在店铺里,说什么也不露头。

  云苍峰回来时,程宗扬还在漱口。一桶水都让他漱得见底,还不停「呸呸」
吐着口水。对于白夷「美女」程宗扬算是有了心理障碍,鬼知道这些女人里有多
少是如假包换的男人。朱老头还不停过来看笑话,那脸淫贱的笑容,让程宗扬恨
得牙痒。

  云苍峰脸色凝重地唤上程宗扬和祁远,一同进了内室。

  「有鬼王峒的消息吗?」

  祁远头一句就问道。

  云苍峰摇了摇头:「族长说,白夷人与鬼王峒并无冲突,也未曾听说鬼王峒
的使者要来此地。」

  程宗扬道:「那云老哥为什么看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云苍峰盘膝坐在席上,手指叩着身侧的木几,良久才道:「白夷族长与我谈
了三件事。」

  云苍峰眉头紧锁,缓缓道:「这三件,其实算是一件。一桩是这次白夷族的
珠宝不再用货物交换,需要用铢钱结帐;第二桩,这次族中采得珍珠、玉料比往
常多了三倍,要我们一次购走;第三桩,无论这批货物所值多少,都需付五万银
铢。」

  无论价值多少都需付五万银铢?程宗扬心里升起一丝疑云。

  这二个条件目的都是一个:要钱,而且是大量的现钱。云氏商会既然是独占
白夷商路的大商家,与白夷族的关系自然非同一般,双方打交道的时间说不定比
他年龄还长些,怎么会说变就变?

  「白夷族缺钱吗?」

  「看来,他们是很缺钱。」

  「可他们要钱做什么?」

  南荒能用钱的地方并不多,大多数交易都是易货的方式完成。如今白夷族突
然改变交易方式,要求一笔巨款,真不知道他们要用在哪里。

  「这批货物只有珍珠和玉料两种,少了砂金。我估算了一下,价格在两万银
铢上下。白夷族开价是五万银铢,一个都不能少。」

  五万枚银铢足有半吨重,程宗扬敢肯定云氏商会没有携带这样一笔巨款。难
道云苍峰准备向自己借钱?可程宗扬知道,白湖商馆手里的现款连这个零头也未
必有。

  果然,云苍峰沉吟片刻,说道:「老哥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贵商馆能否接
下一部分货物?」

  程宗扬苦笑道:「不瞒老哥说,我们带的货物都换成了南荒特产,贩回五原
城也许能赚一笔,但现在,祁远手头的银铢不会超过一千个。」

  「还剩八百来个。」

  祁远牵了牵唇角,「朱老头一天是一枚金铢的价格,合二十枚银铢。我们出
一半,还要给他拿六十枚。」

  云苍峰沉默半晌。程宗扬道:「既然款项不够,能不能和族长商量一下,先
付一部分?或者先赊欠着?」

  「白夷族长催促甚急,十日内必定要五万银铢。」

  这就是强人所难了,云氏纵然豪富,也不可能带着银库走路。五万银铢哪里
是那么容易拿出来的?

  云苍峰忽然提声唤道:「易勇。」

  一个人影悄然进来,回手掩上房门。那人身材不高,年纪轻轻,程宗扬认出
他是云氏商会一名护卫,平常并不起眼。途中遇到山洪那次,正是他落到了最后
面,以至于易虎葬身山洪。此时他头上挽着一个发髻,用一根竹簪插着,身上的
护卫服色也换成了淡青色的法袍。

  易勇不作声地盘膝坐下,然后从随身的包裹中取出一只小小的铜盆,一口水
囊,放在手边。他闭上眼,嘴唇微动地默念片刻,然后拿起水囊,拔下塞子,将
水浅浅倒入铜盆中。

  程宗扬与祁远对视一眼,谁也没想到云氏商会的队伍里还藏着一名术者。

  那口铜盆直径不过半尺,通体镂刻着奇异的花纹,里面的水不过一掌深,清
澈见底。那名隐藏了身份的术者从腰间取出一枝小小的竹管,把里面的银色粉末
小心抹入水中少许,然后收起竹管,两手按着铜盆边缘,低声吟唱起来。

  程宗扬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在搞什么,旁边的祁远眼睛却瞪得老大,紧盯着
他的动作,生怕错失了什么。

  随着易勇的吟唱,铜盆的花纹仿佛流动起来,丝丝缕缕注入铜盆的清水中,
平静的水面渐渐荡起涟漪。术者的吟唱声越来越急,忽然两手一抹,清水倾盆而
出,扁圆状悬在半空,仿佛一面湿淋淋的水镜。边缘水迹不停流动,映出周围的
面孔,却没有一滴溅落下来。

  云苍峰缓缓道:「事起仓促,老夫不敢自专。」

  片刻后,波光粼粼的水镜中显出一张刻板的面孔。云苍峰挺起身,对着水中
的面孔道:「六弟,我等已至白夷。」

  水镜中那张面孔没有一丝表情,就像一张静止的图画。

  云苍峰似乎早巳习惯了对方的作风,没等他回答就说道:「白夷族有大批珠
玉以高价出售,索款甚急,是否接下?」

  「可。」

  那张面孔毫不迟疑地答道。

  「需五万银铢,至迟十日之内,以现款付清。」

  水镜中那张面孔依然没有一丝表情,却陷入沉默。片刻后,他缓慢却毫不停
顿地说道:「留佩。白龙江口。一成息。」

  说完这句话,水镜中的人影冉冉消失。

  程宗扬听得似懂非懂,祁远在旁边却是听明白了。那人说的是云苍峰可以留
下随身的玉佩,执佩人不但可以到白龙江口取款,还能多拿一成的利息。但祁远
最关注的还是那个施法的年轻人。千里传讯,这是所有商家梦寐以求的法术,他
的价值,无论如何估量也不为过。

  盘膝瞑想的易勇睁开眼睛,「咄!」

  地暴暍一声,悬浮的水镜随即碎裂,化成一片水雾消失在空气中。短短几分
钟的时间,他却像刚爬完一座大山,额头布满了汗祁远看着他的眼神已经完全变
了,见易勇起身吃力,还小心扶了一把,让那年轻人感激地朝他一笑。

  程宗扬也被震住了。这活脱脱就是法术版的视讯对话,还是无线版的。看来
自己把手机埋掉,绝对是明智的选择。忽然他脱口道:「影月宗!」

  易勇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然后收起铜盆和水囊,不作声地坐在一旁。

  凝羽曾经提起过,王哲麾下的参军文泽是影月宗弟子,擅长使用水镜,可以
将信息瞬间传递到千里之外。六朝最大几家商馆竞相以重金招揽,文泽却投身军
旅,拒绝了这番好意。

  当日拜火教祭司出现,文泽随即入帐,程宗扬还在奇怪他用什么方法传讯。
直到目睹了眼前的一幕,他才醒悟过来。云氏商会真是不同,走南荒还带着影月
宗的术者。这个叫易勇的年轻人,身价只怕比商队那些护卫加起来还局。

  云苍峰道:「见笑了。」

  说着拿起茶盏,「请喝茶。」

  程宗扬暍着茶,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道:「老四,你去前面看看。」

  「成。」

  祁远一点就透,知道他们有话要说,当即起身离开。

  「云老哥。」

  程宗扬放下茶盏,「有什么要帮忙的事,尽管开口。只要小弟能做到,绝不
推辞。」

  云苍峰拍案道:「程小哥果然是明白人。」

  如果说双方同行还是不得已的选择,那么后来云苍峰让出龙睛玉,明显是在
向自己示好。程宗扬虽然不知道龙睛玉是什么东西,但看祁远小心翼翼的样子,
肯定不是一般的贵重物品。

  云苍峰是个生意人,把这样一注发财的机会轻易让给自己,总不会是单纯地
因为好心。不过白湖商馆的规模比起云氏商会,可差得太远了,程宗扬想不出有
什么会是云苍峰办不到,非得自己帮忙。

  「当日老夫曾说过,鄙商会到白夷,是寻一件东西。这件东西眼下已经有了
眉目,只是……」

  话说到这里,程宗扬已经明白过来。云苍峰是想向自己借用人手。他没有作
声,只在脑中飞快地思索着。

  云苍峰道:「鄙商会这些护卫勇武有余,机巧难免不足。因此,老夫想请贵
属出手相助。」

  程宗扬盘算已定,抬头笑道:「那件东西在什么地方,云老哥想必早就知道
了吧。」

  「位置还不确定,但大致方位已经有了。」

  「既然云老哥知道那件东西的下落,为什么临行时不带够人手,却要向我们
这个小商馆借人呢?」

  这是最要紧的一点。看云氏商会的举动,他们找的东西九成九见不得光。以
云氏商会的实力,程宗扬才不信他们没做好足够准备,还要临时拉人帮忙。这一
路自己与云氏商会相处得不错,正是因此,程宗扬才更不希望糊里糊涂当了替死
鬼,伤了彼此的感情。

  云苍峰神情间仿佛松了口气。「小哥这一路虽然不怎么说话,但看得出是个
有心人。其中的原委,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吐露。小哥既然问到,倒了结了老夫
一桩心事。」

  云苍峰饮了口茶,「程小哥可听说过灵飞镜?」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灵飞经》自己以前听过一些,知道足道家的典籍。什
么吐纳咒诵,当时也没兴趣。灵飞镜却是没听过。

  「灵飞镜传说是上古仙人留下的一面神镜。方才的水镜之术,程小哥已经见
过,千里传讯要耗费大量法力,易勇倾尽全力也只能维持一刻钟。而灵飞镜传说
可以随意使用,即使远在万里之外,也可清楚如见。」

  程宗扬默不作声地听着,他现在已经不怀疑,在这个世界里真有这种神奇物
品的存在。

  「鄙会有一位客户不知从何处听说灵飞镜,以重金求购——此间颇有一些忌
讳,恕老哥不能明言。总之鄙会接下这笔生意,却不能从商会调集人手。」

  程宗扬笑道:「既然是客户,我就不问了。」

  联系到易彪等人的身份,云氏商会背后的客户已经呼之欲出——除了手握兵
权的重臣,还有谁能调动北府兵的精锐?但云苍峰不愿提及,程宗扬也就当作不
知道好了。

  「鄙会人手颇有不足,原本还能勉强一搏。如今少了易虎,想取走东西,已
是无能为力。」

  「第一个问题。」

  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灵飞镜在什么地方?」

  「鄙会得到的消息,灵飞镜流落王南荒,如今在白夷族。」

  「第二个问题。云老哥何不直接从白夷族长手中购下灵飞镜?反正他们正缺
钱用。」

  云苍峰苦笑道:「不瞒小哥说,灵飞镜在这里的消息,连白夷人也不知道。
如果老夫贸然提出,只会令人生疑。」

  「第三个问题。假如云老哥消息有误,它并不在白夷族呢?」

  云苍峰转身道:「易勇。」

  易勇欠了欠身,「方才施法时有灵力波动。商会消息无误,灵飞镜应该就在
此地。」

  云苍峰解释道:「影月宗的水镜传讯,便是由灵飞镜演化而来。两者法术同
源,除非另有一位影月宗的大行家也正在此地施法,否则不会有误。」

  程宗扬想了一下,笑着抬起手掌:「这个忙,我们帮了。」

  云苍峰面露笑容,举掌与程宗扬轻轻一击:「贵馆援手之德,我云氏绝不敢
忘。」


              第六章  探险

  「凝羽姑娘回来了吗?」

  祁远摇了摇头。

  两支商队住在一处,花苗人却被白夷人送到另外一处安置,临行时将凝羽也
带了过去。程宗扬有些不放心,又问道:「武二呢?」

  祁远咧了咧嘴,「你还是找花苗族长吧。苏荔族长身边十步以内,必定有咱
们武二爷的影子。」

  程宗扬拔脚就走,祁远在后面喊道:「要不要带几个人?」

  花苗人的住处离商铺不是很远,白夷族的道路又整齐,不至于迷路,程宗扬
道:「不用了。」

  祁远挤了挤眼,小声笑道:「对面那个兔儿哥还朝这边看呢。一个人走,小
心被人强拉到屋里。」

  程宗扬顿时打了个寒颤。

  蹲在门口的朱老头揣着手过来,哈着腰道:「要不,老头儿陪你走一趟?」

  说着他伸头朝路上吐了口浓痰,引得过往的白夷女子人人侧目。

  程宗扬讶道:「老头儿,你能不能再思心一点?」

  朱老头嘿嘿笑道:「俺半年没洗澡了。」

  「才半年?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没洗过呢。」

  「何止啊。」

  石刚接口道:「他拉完屎连屁股都不擦!」

  「胡说!我哪次不是使了好几片树叶……」

  朱老头的气势真不是盖的。白夷族女多男少,他们两个外乡男人走在街头,
分外引入注目。但那些白夷女子见着朱老头的尊容,一个个都避之唯恐不及。

  白夷人生性爱洁,朱老头却是豪放过人,一边走一边大声抽着鼻子,鼻涕口
水什么的都随手抹在衣上,一边还猥琐地朝每一个路过的人淫笑。那德性连程宗
扬看见都很有踹他两脚解恨的冲动。不过这效果正是程宗扬想要的,至少自己不
用再提心吊胆地去分辨那些白夷人究竟是男是女。

  美女峰并起的双腿在山间形成一片开阔地,白夷人的房屋就众集在此处。周
围绿树成荫,点缀着无数花草。花苗人的住处在白夷族长的宫殿一侧,紧邻着山
腰,周围没有多少住户,白色的石屋隐藏在苍翠的薜荔架中,十分幽静。

  程宗扬赶到时,一碗汤药刚刚煎好。凝羽的毒瘾在睡梦中已经发作过,这时
身体虽然虚弱,神智已经恢复清醒。

  程宗扬本来想扶着她,喂她喝药,却被凝羽拒绝了。这个倔强的女子将汤药
慢慢暍完,不多时又沉沉睡去。

  乐明珠把程宗扬拉到一边,小声道:「方子里有祛毒安神的药物,不知道效
果怎么样。喂,她以前吃那个东西的时候,有没有假死的症状?」

  「什么假死?」

  乐明珠比划道:「就是整个身体都没知觉,一动也不会动。」

  「没有。」

  恰恰相反,服过药她会变得很兴奋。

  「奇怪……」

  乐明珠使劲拧起眉头。

  「哎,别皱眉了,会老得快。怎么奇怪了?」

  乐明珠白了他一眼,「我给她换衣服的时候,发现她小衣里面都湿透了。只
有全身瘫软无力才会失禁,可凝姐姐的症状分明是阳亢阴虚,身子绷得很紧,我
担心开错了方子。」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她衣服里面湿的那些,是不是很滑很黏?」

  「是啊。她以前也有过吗?」

  程宗扬露出古怪的表情,这丫头不知道女人的生理吗?

  乐明珠没有留意程宗扬的表情,反而兴致勃勃地说道:「喂,我们晚上去爬
山吧!」

  「爬山?」

  程宗扬抬起头。他们的住处靠近这座美女山峰的腰部,头顶酷似女子美乳的
双峰清晰可见。再高处,则是那女子修长的脖颈和翘起的鼻尖。

  「我已经问过了,山顶有两个很深的水潭,正好是美女山左边的眼睛和右边
的眼睛。她们还说,水潭底下藏有宝贝呢!」

  乐明珠眉飞色舞地说道:「我们一起去寻宝好不好?」

  「你会游泳吗?」

  乐明珠犹豫了一下,「你会吗?」

  程宗扬耸了耸肩,「如果真的很深,会游泳也没办法,除非会潜水。」

  乐明珠叹了口气,接着又高兴起来。「就算不寻宝也很有意思啊。这么漂亮
的山,我从来都没爬过呢。」

  「是不是又准备给你的小师弟、小师妹吹牛?」

  乐明珠喜孜孜道:「那当然喽。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小师姐也是很厉害
的呢。」

  程宗扬本来心情郁郁,但乐明珠小女孩一样的喜悦感染了他,笑道:「那就
这么说定了,晚上我们一起去。」

  「好啊好啊!」

  乐明珠拍手道:「记得带点吃的!要好吃的!白夷人的鱼干最好吃了,记得
多带一点!」

  「哎,你自己怎么不带呢?」

  「我怎么能带?」

  乐明珠理直气壮说道:「被人看到,会以为我是个好吃鬼,那多没面子!」

  ***武二郎摸着下颔的髭须,一边斜眼看着程宗扬:「镜子?」

  「就是一面镜子。」

  武二郎又摸了半天下巴,最后睨了程宗扬一眼。「诳二爷呢?」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我胆子有那么肥吗?」

  苏荔带着族人去拜访白夷族长,武二这个外人只好留下来,让程宗扬逮了个
正着。

  武二郎拧起眉头,「什么镜子让云氏这么上心?」

  「别琢磨了。灵飞镜,云老哥说的。」

  「啧!我当是什么呢。那破玩意儿。」

  武二郎一脸的不屑。

  「怎么?二爷知道那东西?」

  「听说过四大假吗?珊瑚铁、澄心棠、玄秘贝、灵飞镜——全都是坑人的。
嘿嘿,这种骗小孩的东西,云氏居然也会上套。」

  「是吗?」

  程宗扬怀疑地看着武二郎。

  「废话。一件东西传了好几千年,说什么上古秘宝,从来没见谁用过。不是
假的难道还是真的?这云氏什么眼光,浪得虚名嘛,哈哈哈哈。」

  等武二郎笑够了,程宗扬笑咪咪道:「武二,你觉得是自己有钱呢,还是云
氏有钱?」

  武二郎鼻孔重重哼了一声,「拿二爷开心呢?」

  「这不结了。人家云氏要是比二爷你还傻,还用混吗?行了,别拿你那牛眼
瞪我,我可跟云老哥说好了,明晚三更,谁不去谁是孙子。」

  「什么牛眼,二爷这是虎目!」

  武二郎嚷了一声,接着压低声音:「要二爷出手没问题,丝凋再让二爷拿几
匹。」

  「武二,知道你为什么发不了财吗?」

  程宗扬拍了拍武二郎的肩,「说好听呢,你这是耿直,不好听呢,这叫鼠目
寸光。眼里就看见那几匹丝绸,短视!」

  「得了吧。二爷这叫不见兔子不撒鹰,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你小子懂
个什么?」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争。东西到手,丝绸随你挑。到时候苏荔族长穿到身
上,随便你怎么撕着玩呢。」

  「瞎扯什么呢……」

  武二郎嘴里骂着,脸上却是眉开眼笑,哪儿有半点发怒的样子。

  程宗扬忍不住赞叹道:「二爷,你这脸皮可真够厚的。」

  脸皮真厚的不只武二郎一个,朱老头比起武二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一进院子
就钻进厨房,不管生的熟的,捞着就是一通猛吃,让一边的阿夕直皱眉头。

  朱老头根本不在乎她的白眼,一边吃一边道:「丫头,鱼干还有没?」

  阿夕翻了个白眼,「蜘蛛你要不要吃?」

  「别说蜘蛛了!」

  朱老头一哂,「蝎子我老人家都吃过!外面壳一扒,热火滚油那么二熙!味
道那叫个香……」

  阿夕笑咪咪递来一块面饼。「还剩这个,阿普,你吃吗?」

  阿夕这声「阿普」叫得朱老头浑身舒坦,他一把抢过来,老实不客气地塞到
嘴里,一口下去就咬掉半边,含含糊糊说道:「还有没有?」

  「咦?这是什么?」

  阿夕眨了眨眼睛,一脸天真地指着面饼道。

  朱老头低头一看,嘴巴顿时张得老大。

  面饼里夹着条细长的虫子,虫体两侧生满密密麻麻的触肢,看形状依稀是条
娱蚣,只不过这会儿只剩了半截。

  「呃……」

  朱老头一手叉住喉咙。

  阿夕从面饼里拣出那半截娱蚣,歪着头看了看,忽然瞪大眼睛,叫了起来:
「好啊!你把我养的天龙咬死了!」

  天龙是娱蚣的俗称,可没事谁会养娱蚣当宠物?朱老头那口面饼早已吞了下
去,这会儿他还像噎住一样张大嘴,扛嗝一样发出声音:「呃?」

  阿夕把半截娱蚣递到朱老头面前,气势汹汹地说道:「赔我!」

  程宗扬搞定武二,过来正看到这一幕。朱老头一脸呆相,嘴巴大张着,旁边
阿夕委屈得泫然欲滴。

  「怎么了?老头,你又来欺负人家小姑娘了?」

  朱老头一手哆哆嗦嗦地指着阿夕,「她……她……」

  阿夕带着哭腔道:「就是他!就是他!咬死了我养的天龙!」

  「我……我……」

  「我的天龙养了好久的!」

  「快……快……」

  阿夕提着半截娱蚣递到朱老头面前,大声道:「快赔钱!」

  「呃、呃!」

  朱老头一边打嗝,一边挣扎着说出句完整的话,「快……快把它弄出来!」

  阿夕皱起眉,「它都死了,还要取出来?」

  「毒……毒……」

  朱老头急得直顿足。

  「天龙是有毒的啊。可是……」

  阿夕摊开小手,爱莫能助地说道:「你都已经吞下去了。」

  朱老头鼻涕都出来了,阿夕却笑得像只小狐狸。

  「要弄出来啊?有一个办法……天龙最怕公鸡。」

  阿夕道:「要不,你吞一只大公鸡试试,让它把天龙赶走。」

  程宗扬也瞧出朱老头受了这丫头的捉弄,笑道:「连娱蚣都敢吃。朱老头,
你可真强啊。」

  朱老头不停打着嗝儿,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边阿夕握住腰间小刀的刀
柄:「还有一个办法!把你的肚子剖开,让它爬出来!」

  朱老头脸憋得紫茄子一样,最后捂着喉咙直窜出去,险些撞在程宗扬身上。

  阿夕拍手笑道:「活该上让你吃蝎子!」

  程宗扬道:「喂,那娱蚣是不是真的有毒?」

  「吓唬他啦。」

  阿夕甩着手里面的娱蚣笑道:「本来就是半条,我留着玩的。谁让他吃得太
快,连看都不看。」

  少女吃吃咯咯又说又笑,花办般红润的唇角带着笑意,神情狡黠而又可爱。
她瞳孔又圆又大,眼白微微泛青,像被水银灯照着一样明亮纯洁,显得很美。

  程宗扬心里微微一动,想起西门庆在酒席间说的观女之术。

  「这种眼睛的女子多为室女,如同百合含苞未放,秘处毛发必定稀疏。」

  西门庆压低声音,「摸起来像剥壳的鸡蛋,柔滑细嫩,程兄一试便知……」

  程宗扬正出神间,阿夕手里的半截娱蚣忽然弯曲过来,狠狠咬在她白嫩的指
尖上。

  阿夕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小声嘟嚷一句:「怎么回事?」

  程宗扬也是一怔,连忙抓起阿夕的手。那娱蚣早已经死透了,又干又瘪,只
在阿夕指尖留下一滴小小的血珠。

  程宗扬抹去血迹:「你没事吧。」

  阿夕甩了甩手指,一脚把娱蚣踩碎,嘟囔道:「奇怪。」

  ***月明如镜,夜色下的山峰如同一个长发委地的女子,静谧而又安详。
危机四伏的湖沼和险峻的山峰,使白夷成为南蛮最安全的地方,事实上白夷族在
此安居之后,就再没有被强敌侵入过。

  也正是因此,商队进入白夷人的城市后都松了口气。至少,这里不会有可怕
的鬼面蜂、嗜血的蜘蛛,和那些敌我难辨的南荒蛮族。

  「你一点轻身功夫都没学过?」

  「你都问了我六遍了。」

  「哼!」

  乐明珠皱起鼻子,「你骗人。」

  穿越之后程宗扬就没再剪过发,头发长了许多,他学着谢艺的样子,戴了一
顶青布的方巾,配上他的布衣,这时的程宗扬看起来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六朝人,
至少在表面上,再没有以前的痕迹。

  「比爬山你已经赢了,怎么还不高兴?」

  「我才不信你没学过轻身功夫。」

  乐明珠两手比了一下,「你怎么可能只比我落后一点?」

  「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所有功夫里,就轻身功夫最好吧?」

  乐明珠嘀咕道:「才不是呢。喂,你没学过轻身功夫怎么能爬这么快?」

  程宗扬在一块石头上坐下,解开衣襟,感受着清凉的夜风。他望着峰下星罗
棋布的湖沼,随口道:「你学艺有多少时间了?」

  「我六岁入门,到现在是九年。」

  乐明珠扳着手指道:「十二岁练成第一级的筑基,去年到第二级内视,现在
已经快第三级了。」

  程宗扬点了点头,「用了六年时间练到第一级。」

  乐明珠俏脸微微发红:「我又不是每天都练……潘师姐练到第一级的时候还
比我大了一岁呢。」

  「那你潘师姐是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乐明珠眼珠转了一会儿,摆手道:「这个你就不要管了。」

  「不会是十二岁才开始练吧?」

  乐明珠抢道:「就是十二岁怎么了!我也不慢啊,师傅还夸我呢。」

  说着她得意地扬起下巴。

  程宗扬笑着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说道:「但你听过四大力场没有?」

  乐明珠摇了摇头。

  「有一些物理学家——哦,一些方士——证明这个世界有四种力量,他们认
为这四种力应该是同一种力量不同表现方式,称之为统一力场。这些方士一生最
大的梦想,就是找到这四种力量的本原。」

  乐明珠纳闷地说道:「这是哪个宗派?我怎么没听说过?他们很厉害吗?」

  程宗扬点了点头。牛顿武学功夫怎么样,他不太清楚,但厉害是一定的。

  「那些方士费了很多时间,也用了很多钱,却一直没有找到统一力场。但可
以证实的是,所有武技的力量都属于一种力场,那些方士把它叫做万有引力;法
术是另一种力场,也许就是他们说的强、弱相互作用力;第四种力场是电磁力,
表现方式是咒语和符箓。」

  支配物体的能量称为力——程宗扬还记得高中物理书中对力的定义。

  念书时程宗扬曾读过一本四大力场的科普作品,对四大力场印象颇深。统一
力场是每个物理学家的毕生梦想,他们坚信,四大力场都来自同一个本源,肯定
存在一个完美的方程式,能够将这四种力统一起来。但直到自己穿越的一刻,所
有物理学家的努力都失败了。四大力场仍旧没有统一。

  目睹过卓云君和蔺采泉所施展的法术之后,程宗扬一直在猜测——从掌中变
化出水、火种种异相,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

  毫无疑问,这也是一种力量。因为它也是一种支配物体的能量。只不过它与
武技的力量来自不同的力场。

  如果说武技近似于搏击,那么法术更类似于魔术。擅长法术的术者们从一个
自己还无法理解的角度,窥测到物质的本源,获得操纵物质的力量。而符藤和咒
语,换个角度来想,自己在以前世界使用的磁卡难道不像符录?语音识别与声控
程式在这个世界看来,不像咒语吗?

  但要让自己这样半瓶水的文科生构建出一整套力学理论,并对这些现象加以
解释,那根本就不用想了。

  乐明珠偏着头想了一会儿,「什么乱七八糟的……喂,我问的是你有没有学
过轻身功夫,跟这些有什么关系?」

  程宗扬道:「我是想说,武技和轻身功夫看起来虽然不同,但本质上是一样
的,都属于一种力场。也就是说,如果我力量不比你小,跑的就不会比你慢。」

  「我才不信呢!」

  程宗扬耸了耸肩:「至少从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

  程宗扬说着跳起来,抓住悬崖上一条青藤,手脚并用地攀了上去。很难衡量
自己身体的变化,如果勉强要比,目前自己的身体状况柑当于运动健将的水准。

  差别在于,那个世界的运动健将只能从肌肉中获取力量,一秒、一米、一公
斤的提高成绩,而自己的修练才刚刚开始。程宗扬无法猜测,自己练到极限时会
如何。不过以武二郎的水准,如果穿越到他的世界参加奥运会,大概能拿五、六
十枚金牌——假如允许那厮参加女子项目,会拿得更多。

  乐明珠一手挽住藤条,轻轻一扯身子便升了起来。程宗扬虽然说的嘴响,但
有没有受过训练,差距还是很明显的。乐明珠的修为比程宗扬高得有限,但身法
的轻盈迅捷比他可强得太多了。

  两人所处的位置在美女峰修长的脖颈附近,那些青藤从崖上垂下,仿佛刚刚
洗沐过的长发。两人沿藤而上,一前一后踏上山顶。

  山顶丛生着各种花草,浅浅没过双膝。翠绿的草叶随风偃伏,月光下,一朵
不知名的蓝色花盏被吹得扬起,几片紫蓝色的花办飘舞着,将细细的花茎拉得笔
直。忽然花蒂一轻,花办从枝上飞扬起来,伴随着星光一样微闪的花粉飘荡着,
从乐明珠耳边飞过,落到崖下。

  乐明珠惊喜地扬起手,接住一片花办。她溜出来的时候面纱早抛到一边,月
光下,面孔犹如精致的宝石,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

  程宗扬爬上来,长长呼了口气。在他眼前是一道形如鼻梁的山岩。两侧各有
一座水潭,在月光下散发出碧绿的幽光。

  程宗扬心头猛跳了一下。任谁看到这座山峰,都会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可如此维妙维肖的面孔,已经不能用自然形成来解释,尤其是那两座水潭,大小
一模一样,两端狭长,浑如一双碧蓝的美目凝望天空。

  山顶覆盖着一层泥土,只有那道鼻梁有岩石裸露出来,白色的表面有风化的
痕迹,看不出是否曾经加工过。

  山峰的体积比自由女神像还庞大数倍,如果这整个山峰都是人类作品,程宗
扬无法想像那要动用多少人力和物力,而南荒所有的种族加起来,也未必能提供
起码的人手。如果是其他人创造了如此惊人的作品,又为什么会选择南荒?

  程宗扬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乐明珠已经脱掉鞋子跳到水潭边,将赤裸的
双足浸在水中,兴高采烈地叫道:「好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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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鸦人

  少女白嫩的纤足犹如一对晶莹的玉璧沉在水底,散发着月光般柔润的光泽,
美得让人不敢多看。

  「喂,你不是要寻宝吗?」

  「我又不会潜水。不过洗脚也很好啊。我回去可以跟小师弟小师妹说,他们
师姐曾经在一个放满宝贝的水潭里洗脚。脚下面就是宝藏,一动就哗哗的响,嘻
嘻。」

  「你那些师弟、师妹肯定说——你骗人!」

  「那有什么!潘师姐每次回山,都说她见过什么什么好玩的,我知道好多都
是她逗我玩的,可我还是喜欢听啊。」

  程宗扬禁不住笑了起来,说谎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这丫头的思维还真跟别
人不同。听着她黄莺一样的声音,程宗扬心头渐渐变得宁静。

  这几天扮新娘实在把乐明珠闷坏了。她兴致勃勃地玩了会儿水,忽然想了起
来,拍着手道:「鱼干呢!鱼干呢?」

  程宗扬一笑,从背包里拿出包好的鱼干。乐明珠拣起一片,毫不客气地塞到
嘴里,摇头晃脑地说:「青天有月来几时?我持鱼干一问之……」

  听到乐明珠吟诗,程宗扬心里一动。段强说过,众多穿越者都爱用诗词这一
招来骗吃骗暍。自己好歹也上过几天学,应景的诗词多少也记得几首吧。

  床前明月光……太浅;明月出天山……气氛不对。还是这首绝唱吧!

  程宗扬起身,朗声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

  乐明珠扬起手里的鱼干,笑嘻嘻接口道:「是否有鱼干?」

  程宗扬泄了气,「你也听过水调歌头啊?」

  乐明珠咬了口鱼干,「我师伯最喜欢大苏。一喝酒就念啊念的,他念的最多
的就是这个——『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未利,虚苦劳
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满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不
如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这是苏轼的《行香子》。程宗扬有印象但背不全。他想起来,这个世界是六
朝,唐晋宋全有,自己知道的诗词未必有面前这个小丫头记得多。

  至于她没听过的,总不能拿「腾腾杀气满全球,力不如人肯且休」、「引刀
成一快,不负少年头」来煞风景吧?

  剽窃诗词的大计就此泡汤,程宗扬索性也不装了,坐下来拿起鱼干,和乐明
珠一起你一片我一片地吃了起来。

  乐明珠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幽香,没有脂粉的香腻,而是混合着药香的少
女芬芳气息,闻着令人心清气净。

  「喂,你怎么总是闷闷的,不喜欢理别人呢?」

  程宗扬诧异地抬起头,「有吗?」

  「可不是吗?都是别人跟你说话,你才回答。我都没见过你主动和别人说什
么,整天都魂不守舍的样子,妤像只有半个人。」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段强可以作证,自己并不是乐明珠说的那样子。以前的
自己很开朗,也很阳光。那时自己虽然很累,但有工作,有令人羡慕的女朋友,
还有一个蜗牛的家。

  性格的变化也许来自那次失业。突如其来的打击,使自己心情落到谷底,整
个人都沉默下来。然后是这场做梦也没有想到的穿越。

  同样是穿越,段强欣喜若狂,自己却一片茫然。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自己
所能做的只有被动地接受。程宗扬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
什么。从战场到五原,再从五原到南荒,自己只是随波逐流,每一分努力,都仅
仅是为了求生。

  「喂。」

  乐明珠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呆了?你想什么?」

  程宗扬道:「想起从前的一些事。」

  乐明珠立刻来了精神,「什么事?好玩吗?」

  程宗扬笑道:「算不上好玩。」

  沉默了一会儿,程宗扬低声道:「如果有一天早上醒来,你突然发现自己来
到一个陌生的世界……」

  程宗扬忽然停了下来,一种莫名的灼热痛楚,让他停下来看看周遭。

  玉镜似的明月下,多了一个细小的黑点。那个黑色的影子从月亮边缘升起,
顺着月光飞来,仿佛一只失群的大雁,却充满诡异的气息。

  「喂!」

  乐明珠用手肘捅了他一下。

  程宗扬一把拉过乐明珠,藏在山岩的阴影下。

  那个黑影越来越近,它有着两只极长的羽翼,黑色的羽毛在月光下散发出金
属般的紫蓝色。羽翼间是一个人形怪物,他目光枭狠而阴沉,眼窝中闪动着非人
的光泽。

  那怪物鼻子和嘴部连在一起,形成一个尖长的鸟喙,两臂瘦削而有力。他身
上披着一张兽皮,裸露的胸部胸骨像鸟类一样向前突出,上面有着鸟绒一样的细
毛,皮肤像羽毛一样乌黑发亮。膝部以下完全是鸟形,酷似一只人形乌鸦。两只
鸟足覆盖着坚硬的鳞片,脚部是两只尖利的鸟爪。飞行时两爪向后探出,爪中牢
牢抓着一具窈窕的女体。

  鸦形怪物径直飞到崖上,松开利爪,将那具女体往地上一丢,然后两翼收敛
起来,落在一块岩石上。

  那道形如鼻梁的山岩掩住了程宗扬和乐明珠的身影,隔着石上低矮的灌木,
能看到那鸦人头颈慢慢转动着,似乎在观察周围的动静。

  在他脚下,那女子软绵绵伏在地上,昏迷般一动不动。她身材娇小,发髻散
乱开来,遮住了面孔。她衣袖被撕破半边,裸露的手臂上沾满血迹,似乎受了重
伤。在她身上,那条鹅黄的筒裙染上血污,却十分眼熟。乐明珠探头去看,却被
程宗扬紧紧拽庄。

  「是阿夕!」

  程宗扬低声道。

  背对着他们的鸦人身体未动,头颈却整个旋转过来,恶狠狠盯着声音传来的
方向。

  程宗扬掩住乐明珠的小嘴,两个人都屏住呼吸。

  那鸦人瞳孔是深褐色的,冰冷的目光阴森可怖,完全没有人类的神情。他盯
了片刻,然后慢慢将目光栘开,落在脚下的女体上,勾着头,像一只巨大的乌鸦
审视着自己的猎物。

  忽然「嘎」的一声怪叫,划破了山顶的寂静。

  鸦人弯长的鸟颈耸动着,尖长的鸟喙一开一合,发出「嘎嘎」的怪笑声,像
铁器磨擦一样刺耳。

  他探出脚爪,用锋利的爪尖拨过阿夕的身体。「嗤」的一声,尖爪撕开少女
的衣衫,能看到白皙的肌肤上冒出一串血珠。

  鸦人充满恶意地拨弄着地上的女体,然后一爪踏住阿夕胸口,一爪抓住她的
脖颈,将她头颅推得抬起。

  秀发散开,程宗扬惊愕地发现,阿夕眼睛竟然睁着。她瞳孔又黑又大,略微
泛青的眼白能看到几缕细细的红丝,像在梦中一样,怔怔望着眼前的鸦人。面对
他的利爪,既不知道害怕,也不知道闪避。

  「叮铃……」

  花苗少女脚踝的银铃传来悦耳的铃声,鸦人抓住阿夕一条小腿,将她双脚分
开,尖利的脚爪朝她腿间探去。

  「妖怪!住手!」

  程宗扬错愕间,旁边的少女已经像只发怒的小老虎一样跳起来,跃上石梁。

  娇叱声中,乐明珠纤手扬起,一道银光脱手飞出,闪电般掠向鸦人后背。鸦
人折叠在背后的铁翅扬起,挡住那道银光。

  「叮」那道银光被鸦人的翅尖击飞,斜着落在水潭旁的砾石上,却是一柄小
小的银刀。

  几片黑色的羽毛飘落在地,鸦人翅尖被刀锋斩去半截。他扭过颈子,深褐色
的瞳孔一张,然后迅速缩小,锁住石梁上的少女。

  乐明珠没理他,这丫头一击出手,接着却把敌人放在一边,两手拢在嘴上,
大声道:「阿夕!不要怕!我来救你了!」

  程宗扬很想在这丫头屁股上踢一脚。这么冒失地出手也就罢了,出手之后不
尽快打倒敌人,喊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鸦人背后的双翼缓缓展开,然后一振,「呼喇」一声,整个人拔地而起,鹰
隼一样朝乐明珠飞来。

  乐明珠这才意识到危险,她手忙脚乱地把手伸进袖里,把行医用的银匕、银
勺、银针……都丢出来。那些银制的器具制作精巧,月光下亮晶晶十分醒目,不
过效果却不怎么样。

  那鸦人双翼折起,掩住身体,然后向外一挥,把银匕、银针尽数格开,接着
掠到乐明珠身前。

  「快来!」

  乐明珠回头去看,只见石梁下人迹杏然,那男人早不知溜到哪儿了。

  百忙中,乐明珠两手食指并拢,快速念动咒语,发上那圈白绒绒的狐毛无风
而动。

  鸦人尖瘦的手指从翅膀中探出,几乎抓到乐明珠的衣角。空气中突然传来一
阵波动,鸦人指尖一触,乐明珠的身影蓦然消失。再出现时,那少女已经飞到碧
潭上空,她手中握着一柄短剑,发髻上多了一顶朱红色的头冠,压在那圈白绒绒
的狐毛上。

  鸦人悬在半空,怪眼盯着乐明珠,用生锈般的声音吐出几个字:「光、明、
观、堂!」

  乐明珠使出师门的法器,没想到蛮荒一个怪物也认得,不禁多了几分得意:
「不错!我就是光明观堂的弟子乐明珠!妖怪!还不投降!」

  鸦人「嘎嘎」怪笑起来,接着举起左翅,露出翼下一截淡黄色的竹筒。他先
亮出竹筒顶盖封印上一个篆书的「黑」字,然后倒过来,亮出竹筒底部封印上的
一个「海」字。

  乐明珠已经变了脸色,当那鸦人转动竹筒,露出竹筒上黑色的「魔」字时,
乐明珠脱口叫道:「黑魔海!」

  「我知道了!」

  乐明珠提起短剑,瞪大眼睛,「你是黑魔海送信的鸦使!」

  鸦人尖声笑道:「黑魔海的黑鸦使者!光明观堂的小贱人!一顶朱狐冠救不
了你!嘎嘎……本使手下正缺一名侍寝的贱奴!」

  乐明珠一哂:「什么本使,还不是黑魔海那些坏蛋豢养的妖怪奴隶!」

  鸦人黑色的长喙张开,恨声道:「待我擒下你这贱人,看你还嘴硬!」

  鸦人拍动翅翼掠向碧潭,乐明珠不甘示弱,挺剑朝鸦人掌上削去。鸦人身形
一凝,举翅格住剑锋,一手抓向乐明珠的手腕。乐明珠翻腕避开,短剑顺势挑向
鸦人裸露的手臂。

  乐明珠剑法招数精妙,显然经过名师传授,但变招时动作不免生硬,显露出
临敌经验不足的缺陷。那鸦人徒手进击,只凭一双翅翼与乐明珠的短剑相抗。

  少女发髻上的朱狐冠隐隐闪动着红光,每遇到鸦人的重击,红光便是一震。
金铁交鸣声不住传来,鸦人翅上的羽毛就和铁片一样坚固,而且力量极大。好在
乐明珠手中的短剑锋锐之极,让鸦人颇为忌惮。

  十余招一过,乐明珠剑法渐渐顺畅起来,几次都险些刺中鸦人的手臂。她还
是第一次和敌人交手,这会儿占了上风,虽然紧张,也不由得心花怒放,剑势越
逼越紧。

  鸦人的双翼坚硬如铁,但比起乐明珠的短剑还逊色了一些。圣父手几招,他
翅尖又短了一截,翅上的羽毛零乱地竖了起来,缓缓向后退去。

  乐明珠短剑一旋,逼开鸦人袭来的手掌,然后挑向鸦人的双目。忽然腿上一
疼,仿佛被铁箍扣住,接着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意。

  乐明珠低头一看,只见鸦人的脚爪不知何时袭来,锋利的爪尖紧紧扣在右腿
上,几乎刺进皮肤。

  小丫头痛得眼泪险些都下来了,这时她已经追着鸦人到了碧潭边缘,身形一
晃,不由乱了手脚。

  鸦人狞笑一声,双翼振动着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陡然拔高丈许。乐明珠右
腿被他扯住,身体倒垂过来,头顶的朱狐冠顿时滑落,堕入碧潭,手中的短剑也
随之消失。

  鸦人怪笑着突然收起双翼向下俯冲,乐明珠猝不及防,半身浸入水中,一连
呛了几口水。接着鸦人又飞了起来,将乐明珠往地上一丢。

  乐明珠重重跌进草丛,摔得眼前直冒金星。她掉落的位置与阿夕相隔只有尺
许,黑魔海的信使从空中飞落,铁翅一扬,将挣扎着起身的乐明珠挥倒在地。

  鸦人瞄了乐明珠一眼,然后扭头看着阿夕。

  「好熟悉的味道啊……」

  鸦人细长而鲜红的舌头在坚硬的鸟喙间滑动着,流下浓腥的唾液。接着他怪
笑道:「待本使享用过这个花苗奴婢,再来收用你这小贱人!光明观堂……哈哈
哈哈!」

  鸦人抬起脚爪抓住阿夕的膝盖,然后勾下颈子,一边张开鸟喙,伸出鲜红而
细长的舌头,朝她脸上舔去。阿夕愣愣看着他,当鸦人突起的胸骨朝身上压来,
她手腕忽然一动,从腰侧拔出短刀,用力刺在鸦人腰侧。

  鸦人「嘎」的尖叫一声,黑色的羽毛猛然炸起,脚爪狠狠踏在阿夕胸口,踉
舱着向俊退去。

  就在这时,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突如其来地劈在鸦人颈中。暗红色鲜血扇
状喷洒出来,鸦人的头颅仿佛突然间失去重量,轻飘飘飞了起来,翻滚着落在水
潭边。

  鸦人的鸟喙大张着,鲜红的舌头抖动几下,然后无力地垂在一边,瞳孔中的
光亮迅速消失。

  程宗扬提刀插在地上,小心地扶起乐明珠。那小丫头脸上湿淋淋的,不知是
水是泪,看到程宗扬,她嘴巴一扁,「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程宗扬上下看了一遍,确定她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安慰道:「没事了,不
要哭了。」

  乐明珠腿上受的只是皮外伤,眼泪一大半都是吓出来的,她抽泣着踢了程宗
扬一脚:「坏人!就知道逃跑!」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我又不会飞。如果被他发现,那家伙就不会把你扔下
来,说不定会直接扔到悬崖下面。」

  乐明珠打了个冶颤,「哇」的大声哭了起来。程宗扬啼笑皆非,死中逃生本
来是好事,可这丫头却被吓坏了。

  小心哄了半天,乐明珠才收起眼泪。她小心地避开,不敢看鸦人失去头颅的
尸体,一手紧紧攥住程宗扬的衣角。

  程宗扬拽起鸦人的翅膀,扯下那枝竹筒。长及尺许的竹简,两端都用火漆封
着,印着黑色的篆书文字。

  「黑魔海……这是什么地方?」

  乐明珠露出厌恶的表情。「那是世上最邪恶的组织,好多好多坏事都是他们
干的。师傅说,直到二十年前,出了一位了不起的大英雄,打败了他们。」

  「大英雄?」

  自从猜测此前有人穿越到这世界之后,程宗扬就对大英雄这个词特别敏感。

  「岳元帅啊。」

  「岳鹏举?」

  程宗扬已经有八分把握,猜测这位声名赫赫,连王哲也为之心折的大英雄也
是个穿越者。日出东方,唯我不败……这位穿越者跟自己还是同时代的人呢。

  「你见过岳帅吗?」

  乐明珠白了他一眼。「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那黑魔海呢?」

  总该有人见过他吧。程宗扬记得一句话:敌人比朋友更了解一个人,也许自
己能从那里了解到这位穿越者。

  「被岳帅击败,黑魔海的余孽就在大陆上消失了,一直都没有出现过。喂,
你小心!他们最喜欢用毒!」

  程宗扬本来要揭开火漆,听乐明珠一说便小心起来,他把竹筒往地上一丢,
一脚踩成两半。竹筒中露出一张卷起的羊皮纸。程宗扬用刀尖挑开羊皮纸,上面
却空无一字。

  这黑鸦信使千里迢迢来到南荒深处,却带了张白纸?两个人反覆看了几遍,
也摸不出头绪,只好放在一边。

  「阿夕!」

  乐明珠忽然想了起来,连忙去看旁边的少女。

  阿夕双眼紧闭,身上的血迹令人触目惊心。两人都皱起眉头,他们这会儿在
山顶,想攀着藤蔓把一个伤者背下去,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怎么办?」

  程宗扬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去叫人。」

  乐明珠刚答应,话没出口就变了主意,「我去!」

  程宗扬顺着她的目光,看到那具鸦人的无头尸体,知道这丫头一个人留在这
里害怕。「那好。我在这里守着,你去叫人。」

  乐明珠抹了抹衣服上的水,转身朝崖边奔去。

  程宗扬叫道:「你的头冠!」

  乐明珠指了指发髻上的狐毛,「在这里!」

  说着下了山峰。

  清冶的月光下,那个如花的少女神情萎靡地躺在草丛间,脸色苍白得仿佛透
明,嘴唇却分外红艳。

  程宗扬拣起一根鸦人的羽毛。黑色的羽毛仿佛剃须刀片,微微闪动着紫蓝色
的光泽,又利又硬。中空的羽管很长,拿来做鹅毛笔大概能用几十年。

  背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程宗扬回过头,却见阿夕不知何时站起来。

  「阿夕?」

  程宗扬试探着唤道。

  阿夕慢慢抬起头,明亮的眼睛望着程宗扬,然后一笑,笑容里充满了娇媚的
风情。

  花苗少女迈着略显僵硬的步伐,走到水潭边,然后跪了下来,捧起水洗去面
颊上的血迹。破碎的衣衫失去支撑,从她肩头滑落,露出少女雪白的颈肩。

  阿夕直起腰,任由碎衣从肩头滑落,露出粉雕玉琢的上身,然后并膝解开衣
带。

  她慢慢站起身来,那条鹅黄筒裙从她细软的腰肢滑下,掉在脚边。

  阿夕转过身,将白美的胴体裸露在程宗扬面前,然后向后退去。清澈的潭水
淹没了她的膝弯,花苗少女低着头,一手托起小巧的乳房,一手撩起潭水,淋在
白嫩的乳肉上。她双膝并紧,下腹一片白滑。和程宗扬猜测的一样,阿夕下体的
阴毛很稀疏,不多的几丝纤毛也又细又软,白嫩的阴阜像玉球一样光润。

  就在程宗扬眼前,那个被鸦人袭击的花苗少女一点一点洗去身上的血迹,将
洁白的胴体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她抬起眼睛,柔软的小手贴在乳上,慢慢揉搓,
然后两指捻住乳头,嘴角露出一丝甜媚的笑容。

  「我的主人……」

  少女用异样的声音说道:「阿夕是你的奴仆,沾过她鲜血的主人。」


              第八章  银铃

  指尖像被烫到般,传来一点痛楚。

  这种滚烫的感觉程宗扬并不是第一次遇到,就是这种痛感,使程宗扬发现了
月光下飞来的鸦人。这一刻,程宗扬终于能够确定,自己当时感应到的不是来自
黑魔海的黑鸦使者,而是它爪中的花苗少女。阿夕。

  「叮铃……叮铃……」

  阿夕脚踝的银铃轻响着,赤条条走上草地。

  她一直走到程宗扬身前,然后跪下来,张开小嘴,含住那根沾过血的手指,
轻轻舔舐起来。

  柔软而滑腻的香舌从指尖掠过,带来令人心悸的美妙感觉。程宗扬紧紧屏住
呼吸,阴囊情不自禁地收紧。

  阿夕还没有完全发育的身体洁白无瑕,程宗扬发现,她身上竟然没有任何伤
痕。

  这一路,阿夕的狡黠和顽皮给程宗扬留下深刻印象,但此刻,这个花苗少女
却像一个透明的玻璃娃娃,一边舔舐着自己的手指,一边解开自己的腰带。

  「哦……」

  程宗扬发出一声喘息。

  阿夕柔软的唇办含住龟头,将自己怒涨的阳具一点一点吞入口中。

  月光下,花苗少女赤裸的肉体纯洁得仿佛透明。和阿葭相比,阿夕的身体更
加娇柔纤巧,她的乳房和臀部还没有完全发育,两团小小的乳房并在胸前,圆润
可爱。随着她的吞吐,光滑的圆乳在自己腿上轻轻磨擦,湿凉而又光滑。

  阿夕柔滑的舌尖在阳具上灵巧地卷动着,唇办从龟头到棒身来回滑动,阳具
将她小嘴塞得满满的,使她的呼吸变得散乱起来。

  良久,阿夕吐出阳具,扬起脸,低喘道:「主人的味道真好吃……」

  说着一串黏滑的唾液从唇角滑落,淌在她白嫩的胸乳上。

  程宗扬呼了口气,低声道:「阿夕,不要闹了……」

  阿夕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的黏液,然后笑了起来,眼睛仿佛夜空中的寒星
一样明亮:「阿夕很漂亮。会让主人很开心。」

  阿夕站起来,拉起程宗扬的手掌,放在自己腿间,然后挺起下体,在程宗扬
手上轻轻磨擦着。在她白生生的大腿间,那张小巧的玉户分外柔嫩,宛如含苞未
放的花蕾一样鲜美娇柔。

  阿夕玉阜微微隆起,软软的,柔嫩无比,果真和西门庆曾经说过的一样,像
剥壳的鸡蛋那样光滑。那具刚在潭水中洗浴过的肉体还带着未干的水迹,她阴户
十分娇小,柔嫩的密处又滑又凉。然而一片温凉中间,那条软嫩的肉缝间却散发
出温热的气息,那种美妙的触感,使程宗扬久蓄的欲火立刻升腾起来。

  程宗扬还没过二十五岁生日,正处于男人性欲最旺盛的年龄。穿越之后,他
发现自己无论是性欲还是性能力,都比以前增强了许多,有时一晚与凝羽交合两
次还意犹未尽。但凝羽受伤后,程宗扬一直在她身边守着。乐明珠那句「禁行房
事」算是把他害惨了。

  「阿夕知道,主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女人了。阿夕很乖的,是个漂亮又听
话的处女,会让主人满意的……」

  花苗少女柔声说着,将滑嫩的阴户放在程宗扬手上,软腻的穴口压在他的指
尖上,慢慢套了进去。

  程宗扬一手裹住阿夕下体,一手搂着她的腰肢,俯身压了下去。

  肩头碰到一枝不知名的花朵,鲜红的花办飘落下来,一片片洒在阿夕雪白的
胴体上。花苗少女玉体横陈,脸上带着甜蜜的笑容,那双小巧的鸽乳并在胸前,
粉嫩的乳头向上翘起。当程宗扬捻住她的乳头轻轻揉搓,阿夕的脸颊渐渐泛起潮
红,鼻息也变得粗重。

  阿夕还是处女,程宗扬欲望再急切,也耐心地挑逗着她的敏感部位。他压在
阿夕身上,在她耳垂下呵了口气,少女白嫩的肉体一颤,顿时软化下来。

  「好舒服……」

  阿夕声音颤抖地呢哝道。

  「你们花苗女子可以随意跟人欢好吗?」

  阿夕星眸迷离地看着他,然后微笑着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程宗扬也不再客气。他手指轻轻一滑,指尖没入花苗少女柔腻的
肉缝中。

  出乎程宗扬的意料,把他指尖轻轻探入阿夕穴内,发现她下体早已经春潮涌
动,露湿花心。

  话语和举动可能会骗人,但身体的反应是不会骗人的。程宗扬抛开所有的疑
虑,手指剥开她软嫩的秘处,在少女下体挑弄起来。

  阿夕身体娇嫩得让程宗扬禁不住有种犯罪感。她仰身躺在草丛间,娇小的身
体仿佛一枚光洁的玉坠。她雪白的双腿分开,裸露出少女的禁地。还没有完全成
熟的性器又白又嫩,软软夹住程宗扬的手指,在他指上微微滑动。

  程宗扬吸了口气,挺身将阳具放到她腿间,龟头挤入肉缝,顶住蜜穴入口。

  「有一点痛,但不用怕。」

  程宗扬安慰道。

  阿夕甜甜一笑,然后挺起湿润的蜜穴,主动套住他的阳具。

  阿夕娇小的阴户鼓起,柔嫩的阴唇圆张着,被鼓胀的龟头塞满,阴唇被撑成
一条细细的红线。穴口紧紧箍住龟头,就像一张柔腻的小嘴紧含着阳具。

  「主人的肉棒好大……」

  程宗扬发现,自己遇到了生命中最大胆、最奔放的——处女。身下的娇娃丝
毫没有处女的羞涩和娇弱,她敞开双腿,用光洁的玉户套住龟头,主动挺起蜜穴
向上套程宗扬能清楚感受到她穴中那层柔韧的薄膜被自己龟头顶得变形。

  阿夕清亮的眼睛大睁着,唇角带着娇媚的笑容,下体竭力一挺。肉棒猛然没
入半截,紧紧插在少女小巧的性器中。一股殷红的鲜血从少女嫩穴中淌出,染红
了她白美的下体。

  阿夕眉头微微蹙紧,旋即松开,她娇笑着张开双臂,拥住程宗扬的腰身,将
他整根阳具都纳入体内。

  阿夕肌肤冰凉,体内却一片火热。她未经人事的蜜穴又紧又密,阳具仿佛塞
在一个柔软的肉套中,被娇嫩的肉腔紧紧包裹着。随着她的挺动,温润的蜜汁混
着鲜红的血迹从她穴内涌出,涂抹在火热的肉棒上。

  「叮铃叮铃……」

  一双雪白的纤足翘在程宗扬肩头,花苗少女脚踝上的银铃,随着身体的挺动
发出清脆的响声。

  阿夕白嫩的小腿翘起,在空中摇曳生姿,她纤细的腰肢像柳枝一样柔软,摆
动着迎合主人的进出。程宗扬第一次射精,几乎完全是身下的阿夕用她处女的嫩
穴套弄出来,自己只使了不到一半的力气。

  当自己在阿夕炽热的蜜穴内喷射时,花苗少女用蜜穴吞下肉棒,然后停了下
来,眉开眼笑地望着他。

  程宗扬射出久蓄的精液,长长呼了口气。还没等他回过力气,身下的少女已
经换了姿势。

  阿夕转过身,双膝跪地,将白嫩的臀部高高翘起。和别的花苗女子一样,阿
夕臀后也有一道透明的蝎甲,丁字形没入臀沟,只是更加软嫩。她股间那朵玉苞
刚被阳具肆虐过,被干得微微分开,沾满落红。

  阿夕分开光洁的雪臀,一条莹白的蝎尾从臀沟上翘起,虽然尾钩有着剧毒,
却丝毫不令人感到恐惧,反而显得软嫩可爱。花苗少女娇柔地挺起赤裸的雪臀,
接着剥开滴血的玉户,一股浊白的精液从她蜜穴间涌出,长长拖在草地上。阿夕
轻轻扭动着屁股,娇声道:「再来……」

  程宗扬刚刚射过精的阳具立刻重新勃起,甚至比第一次更坚硬。他握住少女
的腰肢,对着她刚刚破体的嫩穴耸身挺入。

  「呀……」

  阿夕昂起头,蜜穴猛然收紧。

  随着程宗扬的挺动,身下那具娇嫩的女体开始扭动起来,就像那晚万舞的舞
姿一样,越来越热烈奔放。

  花苗少女模仿着雌蝎交配的动作,用小巧的性器夹住阳具,那张白嫩的屁股
雪球般蹬动着,来回吞吐着肉棒。那条莹白的蝎尾向上翻起,在空中微微摆动,
划着圈子。

  程宗扬欲火愈发旺盛,他按住阿夕的雪臀,用力抽送。阿夕跪伏着,雪白的
胴体向右侧弯转过来,细白的腰身弯成一道玉白的弧线。那张雪嫩的美臀被阳具
撑得分开,小巧的玉户仿佛整个被程宗扬粗大的肉棒干到体内,只看到一根肉棒
插在她臀间的雪肉中。

  阿夕鼻尖微微发红,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她「呀呀」低叫着,迎合着程宗
扬的进出,直到他再次在自己体内喷射。

  阿夕白生生的肉体躺在青草红花间,眼睛亮晶晶,闪动着明亮的光泽。

  一连两次射精,几乎耗尽了程宗扬的体力。他挺起身体,口鼻中发出粗重的
喘息声。

  阿夕就那样静静看着他,忽然眼波颤动了一下,目光变得陌生起来。

  「你是谁?」

  阿夕说。

  程宗扬认真看着她,没有回答。

  阿夕抬起手,指尖被娱蚣咬破的伤口早巳消失不见。

  「你是谁?」

  忽然她玉白指尖仿佛被一根看不到的细针刺破,涌出一滴鲜血。

  阿夕抬起滴血的手指,按在程宗扬手上,用梦幻般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你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阿夕!」

  苏荔的声音在峰下响起。

  「呸呸!」

  武二郎一脸晦气地吐着唾沫,一边抓起一把草,在手上擦着。

  乌鸦本来就晦气,半夜三更撞见这么大一只,难怪武二爷心里不爽。

  旁边苏荔扶着阿夕,低声问着什么。

  阿夕清醒过来,她似乎忘了刚才与程宗扬发生的事,披着破碎的衣衫,光着
脚坐在草地上,小声道:「我没有受伤……是阿伶姐……晚上我和阿伶姐一起出
来……那只怪鸟突然来袭击我们。阿伶姐被他抓死了……」

  程宗扬帮武二郎把鸦人的尸体投进深潭,在一旁擦着手。他记得阿伶,那个
与石刚相好的花苗女子。如果石刚知道,会很难受吧。

  苏荔声音变得严厉起来,阿夕小声争辩几句,然后哭了出来:「阿葭姐姐也
死了……都是我……」

  程宗扬心里微微一痛。到现在他也不明白,那个花苗少女为什么会赤裸地走
到林中,与自己有了片刻的欢愉。记忆里,阿葭的面容已经模糊,她洁白的胴体
却分外清晰。两个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却有着最亲密的接触,就像一场无缘无
由的梦幻。

  乐明珠跑前跑后,却不知道该帮什么忙。阿夕没有受伤,让小丫头着实松了
口气,「我还以为你受伤走不动了呢。」

  「我吓坏了。」

  阿夕说。

  程宗扬越发觉得不妥。阿夕丝毫没有提到方才的事,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为什么要隐瞒?难道她装作受伤,就是为了和自己在一起?

  程宗扬不准备再糊涂下去。

  「你还痛吗?」

  程宗扬微笑着说:「我没想到你还是处女。」

  苏荔愕然看了看程宗扬,又看了看阿夕。武二郎「哈」了一声,一手指着程
宗扬:「你小子!」

  乐明珠却白了他一眼,「阿夕是处女关你什么事?」

  阿夕神情顿了一下,然后娇羞地垂下头,脸慢慢红了起来。

  「啪!」

  苏荔扬手给了阿夕一个耳光。

  「族长……」

  程宗扬讪讪道。

  「不要说了。是阿夕的不是。」

  苏荔站起来,「我们回去。」

  云氏商会的店铺内,云苍峰、程宗扬、苏荔、祁远、武二郎聚在一处。

  「黑鸦使者?」

  云苍峰皱起眉头。

  「这是他随身带的。」

  程宗扬拿出那张空白的丰皮纸。

  云苍峰瞄了一眼,便即说道:「这是一种传讯的秘法,只有信送到地方,字
迹才会显露。」

  程宗扬翻看着空白的丰皮纸:「上面的字迹没有显现,是不是说信还没有送
到地方?」

  武二郎不耐烦地说道:「这不废话嘛!」

  猛然闾,程宗扬想起自己背包里也有一张白纸。那是王哲交给自己的锦囊,
被香蔻儿打开过,上面也是空无一字。

  程宗扬将羊皮纸放在案上。「那么,他这封信要送到哪里?」

  按照乐明珠的说法,黑魔海被岳帅重创后,几乎在大陆绝迹。此刻黑魔海的
信使突然在南荒出现,本身就是一桩不寻常的事情。何况他还带了一封秘法书写
的信笺。

  而南荒有资格收到这封信的,只有一个可能。

  程宗扬与武二郎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道:「鬼王峒!」

  武二郎抱着手臂,一手摸着下巴的胡髭。「嘿嘿,黑魔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
下作,竟然跟南荒的土著勾搭上?」

  程宗扬提醒道:「别忘了,鬼王峒的使者说过要到白夷族来。你猜,这家伙
会不会是在这里和鬼王峒的使者见面?」

  苏荔缓缓道:「下午我见过白夷的族长,听说我们是往鬼王峒送亲的队伍,
族长脸色有些不豫,但也没多说什么,聊过几句,便送我们离开。」

  程宗扬盘算了一下,「这么说,鬼王峒的势力还没有伸到白夷来?」

  武二郎冷哼一声:「二爷倒要看看,鬼王峒的人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

  白夷族并没有什么出色的武士,但地势险要,再有武二这样的强人援手,胜
算至少多了三成。

  问题是面对动辄屠村灭族的鬼巫王,白夷族是否有勇气与他为敌?程宗扬忽
然倒抽一口凉气:「不好!白夷人要投降!」

  苏荔挑起眉枪,「还未一战,便要投降?」

  程宗扬道:「白夷人今天狮子大开口,要五万银铢,很可能是因为鬼王峒的
人要来!嘿,这些白夷人想拿钱来买平安!」

  苏荔皱眉道:「这些白夷人好生天真,平安岂是能用钱买来的?」

  「此事大有可能。」

  云苍峰起身道:「我立刻去见白夷族长。鬼王峒行事阴毒狠辣,欲壑难填,
若这五万银铢果真是鬼王峒索要的,我云氏绝不会付。」

  程宗扬也站了起来。「我和老哥一起去。」

  「小哥自然要跟老夫一起。只不过……」

  云苍峰给他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易彪在外面。」

  易彪穿着黑色的紧身衣,戴着麂皮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那个年轻的术士
易勇立在旁边,两人都已经准备停当。

  易彪摊开一卷纸:「这是白夷族长住处的草图。」

  草图上,白夷族长的住处是一片半圆形的建筑,依山崖而建。外围是奴仆和
守卫住处,临近山崖的圆形中心,是族长的主室。图上大大小小的房屋足有数百
间之多,但不像五原城那些建筑一样对称,显得有些散乱。

  程宗扬指着图上的建筑道:「白夷族的宫殿怎么建在悬崖边上?不怕被人偷
袭?」

  易彪道:「这道山崖足有上百丈高,从下面矢石都打不到,而且山势极险,
没有人能登上来。」

  「这里是白夷人祭祖的祭坛。」

  他用手指在图上画了个圈子,「灵飞镜就在这一带。」

  程宗扬松了口气,那个位置虽然临近悬崖,但避开了族长所在的宫殿,周围
也没有多少建筑,确实足下手的好地方。

  约好拿镜的诸般事宜,众人分成两路。云苍峰从前门进入,登堂夜谒。程宗
扬等人则都换了夜行衣,悄悄潜至宫墙一侧。

  白夷族长的宫殿是一组不规则的建筑群,只在外围设了一道高墙作为屏障。

  从族长的住处就可以看出,南荒大多还是蛮荒部族,远不及六朝那样等级森
严。

  相应的守卫也不是很严密。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墙内寂然无声。众人找到攀缘的地点,按图上的标记,
这里应该是两处守卫中间最薄弱的地点。

  远处传来大门开启的声音,有人接了云苍峰等人进去,不多时又归于平静。
武二郎贴在壁上听了片刻,然后拉住程宗扬的手臂,轻轻一跃便越过高墙。落地
时,他往横里滑了尺许,脚下没有发出丝毫响动。

  程宗扬赞道:「二爷这身手,不是头一趟作贼了吧?」

  武二郎一哂,正要开口,耳边忽然傅来一声压低的叫声。

  两人连忙藏起身形。眼前是一幢不起眼的房屋,只在墙头一角有个小小的窗
口。

  武二郎打量了一眼,然后攀着墙缝,狸猫般从那个只有他脑袋大的窗口钻了
进去。

  易彪带着易勇也翻墙进来,正看到武二郎庞大的身体消失在狭小的窗洞里,
不禁瞠目结舌。程宗扬摊了摊手,如果说武二郎不只当过强盗,还做过溜门撬锁
的毛贼,他丝毫也不意外。

  屋里传来几声低笑,模模糊糊似乎有人说话,忽然安静下来。

  三个人心都悬了起来。云氏商会与白夷族交情匪浅,武二郎暴起伤人,只怕
不好善后。

  片刻后,武二郎铁青着脸从窗口钻出来,一言不发地抬腿便走。程宗扬追上
去问道:「伤人了吗?」

  武二郎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骂道:「娘的!两只死兔子!」

  众人一愕,然后捧着肚子,险些大笑起来。程宗扬憋着笑道:「好看吧?」

  「好看个鸟!」

  武二郎悻悻道:「二爷怕脏了手,隔空一人给他们一掌,让他们安静点。」

  道路渐渐荒僻,两旁丛生着杂草灌木,草间不时有虫鸣响起。忽然一阵脚步
声传来,四人连忙屏住呼吸,悄悄躲进灌丛。

  两个年轻的白夷守卫并肩走来,一边走一边低声笑语。其中一个停下脚步,
转身对着灌丛拉开裤子,接着传来一阵「哗哗」的水响。

  四个人屏住呼吸,都是一脸晦气。

  那守卫细声细气地说道:「今晚这一班值完,我便歇了,你呢?」

  另一名守卫站在他身后,低声笑道:「自然也是歇了……」

  几个人瞪大眼睛,看着那年轻守卫毫不在意地向后:升,依在同伴怀中,下
面还「哗哗」发出水响。

  「有五天的时间呢……」

  「可不是嘛。」

  后面那名守卫从后面搂着他,一手朝他胯下摸去,笑着道:「我来帮你。」

  旁边的武二郎脸都绿了,牙齿「格」的咬紧。

  那守卫闻声扭过头,却被另一名守卫的头遮住。

  片刻后,两人唇舌分开,笑着走开。武二郎死死的咬着牙关,等两人走远,
才「呃」的一声,呕吐起来。

  武二郎险些把苦胆都吐出来,他喘着气直起腰,狠狠呸了几口,虎着脸跳起
来:「我他妈砍死他!」

  「这有什么?」

  程宗扬笑道:「有一个地方,整个军团都是这样的同性恋,打起仗来拚命得
很。老易,你说呢?」

  易彪和易勇面容扭曲,两人本来肩并肩靠在一起,这会儿醒过神来,立刻触
电般分开。

  「嘘!」

  程宗扬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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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 Posted: 11-09 16:46 #68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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